精进电动创始人蔡蔚：创业之路九死一生

母亲出生于资本家兼地主家庭，因为无法选择的DNA使得她大半辈子都夹着尾巴做人，内向寡言、从不轻易表达自己的观点。她是教师也是小学校长，一生都贡献给了山东农村的教育事业。母亲具有很强的亲和力，与同事、教过的学生和街房邻居都是好朋友。父亲的刚毅和母亲的温顺都遗传给了蔡蔚，他谦卑而有内涵，温和却有力量，言谈举止中常会流露出一种说不出来的温文尔雅。

蔡蔚很小的时候住在外祖母家，他还记得文革中外祖母每周都要被押上台去接受批斗，4岁的时候，蔡蔚也被戴上一顶用报纸做的小高帽，与外祖母一起站在台上接受批斗。蔡蔚小小年纪就见识了人情冷暖，他幼小心灵的内敛且自卑。

父母都是勤劳质朴的人，不管别人怎样对他们翻白眼，仍然没日没夜的教书育人，敬业爱岗，以此来抵挡一切轻视和诋毁，获得内心的平静和安宁。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成长，蔡蔚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生活给不了他的，努力可以。要在同学中有面子，唯有好好读书一条路。

蔡蔚高中毕业时，山东政策规定，每家允许有一个孩子不下乡，母亲决定把他留下来。蔡蔚被分配到当地医院当上了一名会计，工作一段时间后，他感觉当医生更适合自己，于是去找院长申请转科，由于蔡蔚工作积极向上，经过院委会讨论，一致同意送他去一个医学中专深造。

1977年，蔡蔚被送到乳山卫生学校学医。1978年，他参加了高考，填报的第一志愿是北京医学院本硕连读班，可惜没能考上，却被第12志愿——哈尔滨电工学院录取了。为此，蔡蔚难过了好久，他至今都还记得人体身上206块骨头的名字。后来女儿学医，算是替蔡蔚完成了夙愿。

1978年10月，蔡蔚赴哈尔滨电工学院电机专业读书。刚进学校时，他特别失望，墙上都是文化大革命留下来的大字报，厚厚一层，刚刚竣工的教学主楼周围特像垃圾场。

开始上课后，蔡蔚却发现老师们知识渊博，印象深刻的是教电工学的朱涤新老师，听了他的课，任何书上的习题和实验室的作业都可以迎刃而解。还有电机界赫赫有名的汤蕴璆教授、电工界著名的方孝慈教授等大学者，感觉此乃藏龙卧虎之地。

蔡蔚的学习成绩也由初期的表现一般变成遥遥领先，他天赋异禀，动手能力是他的强项。在机械工业部组织的物理统考中，蔡蔚以满分而名列前茅，尽管参加考试的不乏吉林大学，合肥工业大学，湖南大学这类重点院校的学生。

本科毕业时，蔡蔚想去浙江大学读硕士，当时浙江大学的郑光华教授用自己的工资帮他报了研究生考试的名。可电工学院却把他“扣”了下来。蔡蔚留在电工学院继续读硕士。

当然，蔡蔚留下来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汤蕴璆教授等十名实力强大的教研团队，汤蕴璆教授是蔡蔚此生最佩服的中国电机教授，没有之一。汤教授出过许多电机领域的教科书和专著，包括我国的统编教材，在蔡蔚心中，汤教授是如教科书般存在的大神。

1985年，蔡蔚硕士毕业，本想换个环境，去其它大学或公司工作，学校视他为可塑之才，岂能放手让这颗明日之星溜了，他又一次被“扣”了下来。当然，蔡蔚也不能辜负大家的厚爱，他留在了教研室工作，第二年便当上了教研室（现电机系）副主任。

其实哈尔滨电工学院的电机专业非常强，与清华大学，浙江大学，华中科技大学的电机专业水平相当。学校有十大教授，这十大教授的专业领域几乎涵盖了电机领域的各个理论和应用方向。

这十大教授中的绝大部分人认为，蔡蔚是学院这个学科迈向下一步的接班人。1989年，蔡蔚硕士毕业后4 年，学校全票通过，破格提拔他为教授。

至于原因嘛，无非是他有多篇论文被国际上的大腕引用过而已，其中包括波兰电工所的教授、后来他美国的博导和瑞士的导师等，这些学术权威都在自己的文章里引用了蔡蔚的论文结论或结果。

蔡蔚硕士毕业后，参与了哈尔滨电工学院和夏威夷自然能源研究所的一个合作项目，联系开发一款电动皮卡车。由夏威夷大学负责整车，电工学院负责电驱动系统，最终在哈尔滨组装完成。项目从1989年做到1991年，最后装出来的皮卡样车在哈尔滨上路运行。尽管离现在的电动车相距甚远，电池很差，控制也有待提高，但在那个时代它是一辆可以开动的电动车，还是很牛的。

其中经历过一件事情，让蔡蔚印象深刻。当时学校的一位副校长和他一起到国家某部委去解释为什么要进口这辆车，部委那个负责经办的小年青怀疑他们是为了私用，坐在椅子上的小年青把站在面前的这位副校长训得像龟孙子一样……与现今的政府服务意识相比，那时的官本位要严重得多。

蔡蔚研究生毕业后就结婚了，没有轰轰烈烈，走到了人生的一个里程碑，顺理成章地完成了终身大事。蔡蔚人缘不错，电工学院校长、党委书记等几乎全院的人都来参加了婚礼。太太是大电机技术杂志的编辑，为了避嫌，他从来没有在太太工作的杂志上发表过一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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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国内的电机水平与国外发达国家完全不在一个level上，蔡蔚觉得应该走出去深造。1994年，蔡蔚赴威斯康新大学做访问学者，在这所全世界公认的发动机和电机最具权威性的研究基地，蔡蔚结识了不少著名学者和产业大咖，专业水平有了飞速长进。

图：1994年，蔡蔚在威斯康星州议会大厦前

1995年底，访问学者到期后，蔡蔚以高级科学家的身份，赴瑞士的苏黎世联邦工学院电机所，从事电动汽车永磁电机和驱动控制以及航天器飞轮储能系统研究。

瑞士宜居，假期很多，蔡蔚好开心，在此度过了一生中相对悠闲的一年。不过签证太难，太太只能去半年，收入也不多。有一次女儿看中了一块橱窗中的瑞士手表，她把手放在橱窗玻璃上，就像自己戴上了表一样，她说，没钱啥也不行。女儿后来选择学医，从事了高收入职业。

一年后，蔡蔚又回到美国，到克拉克森大学攻读博士学位。选择这个学校也是受环境所迫，太太拿不到美国签证，全家只好住到加拿大。家在加拿大，只能沿着美国至加拿大的边境线找学校，他找到了克拉克森大学，这所学校的电气工程专业与他的研究方向接近。

就这样，蔡蔚每天早晚两次过加美边界线，边境检查站的人都认识他，每次他把护照递过去扫一眼就OK，每天3.6美金过境费对他们来说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太太在加拿大工作很辛苦，她在国内做中文编辑，出国后很难找到合适的工作，后来在一家电子工厂当装配工，检查电子原器件，挺不容易。

蔡蔚在克拉克森大学边工作，边读博士，还帮导师带硕、博士生。他已经发表过四五十篇论文，在国际上小有名气，就差个博士学位。在三年里，蔡蔚每天早上天不亮出发，晚上天黑后回家，工作辛苦经济紧张，女儿每天吃面包片夹两火腿肠，吃得想吐。

图：1999年，蔡蔚在美国克拉克森大学博士学位典礼上（图中）

蔡蔚获得博士学位后，第一个offer是电船公司的经理职位，这是一家做潜艇电机的公司，它是美国的军事保密部门，太太坚决反对他去。原因是当时美国出了一个轰动全球的李文和事件，他在美国一个实验室做前沿技术，弄丢了一张计算机软盘，美国政府硬说他向敌对国泄密，抓起来调查，尽管没事又把他放了，但是没有恢复他的工作原籍。

后来，蔡蔚去了美国雷米公司，担任汽车与卡车启动机及发电机的首席设计师，随后升任混合动力技术总监/总工程师。这是一家百年老牌企业，是北美轿车、轻型卡车的起动机以及中重型卡车的起动机和发电机领域最大的制造商，雷米公司是蔡蔚人生中的重大选择，特别正确。

蔡蔚在雷米工作9年，对雷米公司的贡献巨大，可以说没有蔡蔚就不会有雷米新能源电机的国际地位，是他帮助雷米公司改造成从事新能源车的电机公司，被其首席执行官称为雷米混合动力电机之父。

图：2005年，蔡蔚代表美国雷米回麦迪逊参加母校的WEMPEC年会

宝马、奔驰、克莱斯勒、通用、凯蒂拉克凯雷德的豪华双模混合动力汽车的驱动电机都是蔡蔚带领团队设计开发的，十余个专利也都是以蔡蔚为第一发明人申报的，他开发的产品帮助雷米公司重新包装上市（之前上市过，业绩不好又退市了）。

蔡蔚发明的发卡式矩形导体定子绕组电机是当今全球各大主机厂竞相追逐的技术，而他的发明领先了这个世界前沿技术15年之多，并因此在2008年获得世界大奖。此时，蔡蔚的名气响彻全球，在混合动力电机领域没有不知道蔡博士的。

图：蔡蔚 2008 全球汽车供应商杰出创新成就奖 PACE Award

3

随着新千年的到来，中国汽车工业这头巨无霸苏醒了，蓄势而发，引起了好些海外华人在离开还是留下的选择中纠结，当然，选择回国发展的，都做了副总经理，研究院院长等高职。

蔡蔚也尝试过隔洋联合开发新产品的模式，通过教训，最终得出“要在国内做成事，一定要回国一心一意做”的结论。

国外多家跨国公司开始在中国设置采购部，只因国内缺乏核心零部件的开发和产业化能力，本土企业在动力总成方面做得好的微乎其微，蔡蔚看到了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恰在此时，蔡蔚遇到了他的合伙人余平，余平MBA毕业后在通用汽车做全球混合动力战略与规划，俩人在专业方面各有千秋，可取长补短，彼此成就。他们一拍即合，为自己的人生，寻找到了更加广阔更具色彩的生存意义。他们通过一份商业计划PPT开启了寻求创业资金的征程。

国际著名风险投资公司德丰杰龙脉基金和伟高达创业基金有眼光，天使投了160万美金。投资方很淡定，给你们投这点钱，如果企业不行了，去打工也能把钱还上。可见PPT造车确实不假，投资方的决策也十分正确，目前精进电动股值已经超过数十亿人民币。

2008年，在朝阳区望京科技园，他们成立了精进电动科技（北京）有限公司。现在看起来，160万美元创立一个汽车产业链中的核心零部件制造企业，很可笑吧。当时可是一笔巨资，如果创业失败，蔡蔚担心连女儿在美国读书的学费都交不起。不过蔡蔚对自己的专业水平很有信心，那就甩开膀子干吧。

开始公司只有两个人，他们通过各种渠道，参加各种人才招聘会，用情怀，用未来，用产业前景去卖力吆喝，终于在2008年底招聘到12个员工，不过大多不具备汽车电动化的全面专业知识。培训、培训、再培训，蔡蔚发挥自己当教授的优势，硬是把他们个个都培养成了专业人士。

没有产品，还是用PPT去给国内的汽车主机厂讲，我们要做什么东西，电机有多重要……PPT真好。

３年后，精进电动率先建成我国第一条年产６万台驱动电机规模生产线，2011年全国各种混合动力汽车和纯电动车产销不足7800台，而精进电动当年产销和出口乘用车驱动电机超过万台，批量出口给美国客户。一举跃升为国内新能源汽车驱动电机行业领军企业。

然而机遇与风险一样，无时不在，菲斯科（Fisker）的倒闭差点让精进电动做了陪葬。

菲斯科，当初特斯拉的唯一竞争对手，如果它还在，也不会有今日特斯拉独霸江湖的壮观。

菲斯科的动力总成总监Paul，在通用当项目经理时与当时在美国雷米公司的蔡蔚有过合作，他深知蔡蔚的专业水平。后来Paul到了菲斯科，便开始找精进电动帮助解决几个技术难题，难题解决后，菲斯科就开始给精进电动提供几百万美金的开发费用。这通常是外资企业的做法，国企嘛，就不要多想了。

可以说，菲斯科是精进电动的“贵人”，精进电动能有今天的江湖地位，菲斯科功不可没，菲斯科提供的几百万开发资金让其项目开发获得成功，顺利进入了量产阶段。因为精进电动为菲斯科提供产品，美国三大汽车公司才找上门来要求样机开发和批量生产配套。

2013年，菲斯科宣布破产。咋回事呢？怡雪在此给大家扒一扒菲斯科的破产史。

原来菲斯科有个用户，把车开到一个大型超市去买东西，停车后，他就进了超市，没想到这辆车起火了。在美国，由于风扇接插件接触不良打火而烧车并非特例，以前福特的传统汽车也因此烧过，损失巨大。

俗话说，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菲斯科有300辆车停在新泽西港口准备装船发向欧洲。那辆自燃车的燃烧原因已经找到，是接插件的问题，要把这些车的接插件全部换掉后再运走。

恰在此时，桑迪飓风来了，飓风把新泽西港湾的海水卷起来后把300辆车全给淹了，更悲催的是，在退潮的时候，一辆车又起火了。原因是电池密封不好，进了海水，海水导电，先自燃了一辆，紧接着烧了一圈，共16辆。

这下事情搞大了，欧州的客户不要车了，全部要求退货。

菲斯科去找电池供应商A123赔偿，新泽西港口起火原因是A123提供的电池密封有问题。A123赔不起，只好宣布破产倒闭。

万向趁机买下了A123。万向买下A123后，还要买菲斯科，他们早就渴望进军整车行业，这个大好时机岂能放过。但是菲斯科当时的管理团队不同意。

鲁冠球先生（万向集团的CEO）的高明之处在于，他向法官承诺要为美国提供就业机会，如果收购成功会把菲斯科在芬兰的组装工厂搬回美国。

法官说，你的，大大的好。于是就给了他与李泽楷竞标的机会。鲁冠球几乎是在李泽楷实施收购的最后阶段才挤进去的。但是后来者居上，万向花了1.49亿美金成功收购了菲斯科。当然李泽楷也没亏，他从万向这里小赚了一把。

菲斯科宣布破产时，欠下精进电动数百万美金的货款，使得精进电动的资金链遇到了巨大挑战，天使投资也不愿意再投钱了，精进电动陷入了困境。当然精进电动遭遇如此劫难，还有一个致命的原因，客户太单一。

另一家大客户康明斯，产品样件都已经接近认证完毕，就等着投产了，康明斯却突然取消了这个项目，原因是美国法规的排放标准降低了，他们认为没必要再做这个混动项目了。

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几个项目同时都停了，精进电动当年没有涨工资，大多数工人都走了，生产线也停工了，有三分之一的员工离开了公司，个别投资人的信心也有所动摇。

面对如此残局，公司将何去何从？

此时精进电动几乎全是乘用车项目，乘用车合同有长期性和延后性，现在生产的产品是三年前的合同，重头开发一个乘用车项目，还得再挺三年，公司生存遇到了严重挑战。

彼时，精进电动决定进军大巴车领域。中国的大巴车项目有一个优势，可以与车辆同步认证，你今年拿着合同，今年就可以有产品卖。

生活总会有不期而遇的机会和生生不息的希望，他们调整了产品战略后，留下来的所有人全部转为做产品开发。万向后来也把菲斯科欠下的数百万美金还给了精进电动，公司终于缓过气来了。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那一年开发出来的产品成果最多，现在大巴车上的产品，许多都是那一年开发出来的。精进电动目前最多的还是商用车客户，大巴车、物流车占到中国市场的四分之一左右。乘用车市场份额也过了10%，客户还在不断增多，目前精进电动是我国新能源汽车驱动电机和电驱动系统唯一出口欧美发达国家的供应商。

国家给精进电动的支持力度也很大，在“十二五”期间，精进电动承担和参与了7项国家863项目(包括牵头2项)，参加国家新能源汽车创新工程4项。同时承担多项北京市和上海市重大科技项目或产业化专项。

图：蔡蔚获京华奖后接受BTV采访

现在，精进电动发展顺利，已进入上市的前期准备，相信一旦进入资本市场，精进电动将如虎添翼，会有更加不错的表现。

这个世界，到底还是要靠实力说话。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作为世界知名汽车动力电机的产业化专家，蔡蔚已成为全球新能源汽车产业界关注的人物，他深知精进电动离世界零部件巨头的差距还很大，未来的路任重而道远。

图：2016年精进电动团队建设活动

中国的零部件企业，如果多一些如蔡蔚博士这样务实、执着、睿智、忍耐和坚强的行业领袖，相信中国零部件行业的春天，会来得更早一些。

采 访 实 录

怡雪：国家给新能源车的补贴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

蔡蔚：补贴有其推动行业发展的功绩。国家补贴往往会提高一般和低水平的供应商及车企水平，对于普及行业水平有利，但对高水平的供应商提升作用有限；而地方政府补贴则容易走向地方保护主义，影响产品市场竞争和产品升级换代。因为大家容易盯着补贴，奔着补贴去。国家要提高行业竞争力，从补贴向减税方向过渡较好，谁有更好的产品，卖得多，交税多，就得益多。这样有利于促进行业竞争向上，造就一批顶尖企业，形成金字塔式行业结构。总之，补贴有利于普及初级阶段的行业发展，而减税有利于后期培育行业全球竞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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