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第一炉香》争议，许鞍华：当导演是人家给我的恩宠，而不是高高在上的理由

　　电影《第一炉香》叠加了观众对于张爱玲和导演许鞍华的双重期待，然而，电影上映后，却陷入巨大的争议漩涡。毫不客气的豆瓣评分和种种调侃，让平素对外界很“迟钝”的导演许鞍华都感觉到“惊讶”。

　　《第一炉香》于10月24日在内地上映，11月1日，许鞍华导演在北京接受了记者的采访。此时，距离那些“讨伐”的声浪已经有了稍稍的距离，许鞍华依然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和谦逊的姿态，“我没有什么好捍卫的立场，如果大家觉得不好，那就是不好，不要再这样拍了。”但是，许鞍华导演的言谈中，也还是有“不甘”的。她希望观众能够多多地谈论这部电影，更希望人们能够理解其中的一些用意，而不仅仅是依靠“惯性”而产生隔阂和排斥。

　　原本只想做监制 种种原因后做了导演

　　许鞍华能够清楚地记得自己是在1978年看到的小说《第一炉香》，当时就被迷住了，张爱玲笔下的香港让许鞍华感受到一种既熟悉又新奇的复杂场域。然而，把张爱玲的灵动笔意变成银幕之上的光影，是令很多导演望而却步的一件事情，许鞍华尽管之前拍摄过张爱玲小说改编的电影《倾城之恋》《半生缘》，却依然对于《第一炉香》“不敢碰”。

　　在许鞍华看来，《第一炉香》在文学改编、故事主线、台词、时代感方面都有需要逾越的障碍，“我在想，面对张爱玲的作品，应该是用最忠诚的方法，还是重新创造出新的东西？最终，我们选择折中的方式，尽量像张爱玲，但又更自由一点。这需要精妙的创意，胆子也要很大，但我两样都不够。”

　　其实，最初许鞍华只是想做《第一炉香》的监制，但是，于她有很深缘分的、香港传奇女星夏梦创办的青鸟影业五年前在上海成立了青鸟影业（上海）有限公司，青鸟（上海）的第一部作品，正是夏梦曾经想拍却未能拍的《第一炉香》。眼看《第一炉香》的版权即将过期，于是，许鞍华亲自披挂上阵担任了导演。

　　许鞍华清晰记得《第一炉香》一路走来的时间线，“2017年中的时候打算拍摄；2018年，开始找王安忆写剧本，进行资料收集，谈到年中；2018年中到2018年底是看景，写剧本跟改剧本；到了2019年初，就正式筹备去找景、勘景、找演员；2019年5月21号左右开镜，一直拍到8月7号；8月7号就做后期，一直做到年底，2019年做好了。但疫情在2020年很厉害，我们从2020年1月到9月，是远程做完了配音，9月就去威尼斯参加影展了。整个过程是在鼓浪屿拍了两个月，在上海拍的码头，在常州拍的花市，再回来香港拍了4、5天，又拍一个1930年的古董船，山上有一个景，就拍完了。”

　　在刚刚公布《第一炉香》演员阵容的时候，影片就引起了一些异议，但那个时候，导演和制作团队已经在40度的鼓浪屿开始了艰辛的拍摄，巨大的工作量、闷湿空气与肆虐的蚊虫，让本来就对外界声音“很不敏感”的许鞍华无暇分心，她只是像以往一样，承载着创作的压力与挑战，并不清楚《第一炉香》已经埋下了一些“隐患”。

　　自责“害得马思纯被骂了两年”，“也许我的年纪大了”

　　许鞍华导演把演员所受到的诟病，归结为自己的“判断”，“害得马思纯被骂了两年。”她表示，自己选中马思纯是因为看了她的《七月与安生》，“这样一个女孩子爱上别人，突然就很疯狂，那种感觉我没有见过像马思纯表达得那么好的，我觉得葛薇龙就是这样的，我也希望找到一个能演这出这种经历的人。”

　　《第一炉香》的原作中，葛薇龙是“平淡而美丽的小凸脸，纤瘦的鼻子，肥圆的小嘴”，这与马思纯的形象不符，但是，许鞍华也有葛薇龙不一定非得是这样的“依据”，“张爱玲曾经说过一句话，自从林黛死了以后，就没有人能演薇龙了。林黛是32岁去世的影后，圆脸、大眼睛，至少是丰满的，她是非常明艳的，很活泼的样子。张爱玲跟林黛合作过，她认可林黛，所以，我也觉得，如果林黛是OK的，马思纯也能演这个角色，马思纯的某些角度很像40年代外国片的女孩子，但是，我真的不知道观众跟读者对于原著是那么虔诚。”

　　而至于原著中“没有血色，连嘴唇都是苍白的，和石膏像一般”的乔琪乔，许鞍华表示，自己想象中的乔琪乔，并不是瘦弱的，“彭于晏有些像外国人，动作上也像，有点西化。另外，他本身的感觉，是很敏感的，不是那种粗豪的，所以，我觉得他演乔琪乔是可以的。”

　　然而，观众们选择的依然是一路跟随张爱玲，这让电影《第一炉香》中，但凡跟原著有所偏离的地方，观众都很抗拒，比如，电影《第一炉香》将一个少女丧失天真的故事变成了爱情故事，许鞍华则希望影片不要陷入人性的黑暗，而是以探讨爱情为主线，这会让影片的走向更为明晰，“比如，影片中，司徒协是看中了薇龙，所以姑妈才会收留她，范伟在诠释人物的时候也是认为司徒协真正爱上了薇龙，他把这条线索诠释得很好，也解答了张爱玲表达中暧昧含蓄的地方，但是，观众却没有接受，还是在提‘为什么姑妈要找葛薇龙来替她弄人’。”

　　尽管电影《第一炉香》的后续评论让许鞍华感觉到“惊讶”，但她的第一反应还是找到自身的原因，她笑说：“也许我的年纪大了，说的话和现在年轻人说的不一样。”

　　许鞍华表示，自己无意去指导观众怎么去看电影，“我觉得应该开放话题出来，让大家多一点谈论，到底什么是好的文艺片，到底应该怎么拍，观众喜欢什么，如果好好讨论，我觉得是件好事，不然人家都不想谈，不想说，反而没了电影的自由生机。”

　　终身成就奖？依然在创作！

　　电影《第一炉香》的成败，似乎并未影响许鞍华导演过多，她可能会听到某些话语会有些不高兴，但是，待她转移注意力去做点别的事情，又可以变得很高兴。

　　这也很像是许鞍华一路走来的电影之路，她曾拍摄过《投奔怒海》的新浪潮经典之作，拍摄过《女人四十》《天水围的日与夜》《桃姐》这些令观众挚爱的现实题材，但也拍摄过并不是很叫好的电影，你可以称她水准不一、状态起伏、脉络不清，但是，观众对于许鞍华导演的信任和期待却从未改变，因为她始终在用尽内心地追赶好的电影，真诚地与观众分享她眼中的世界。

　　74岁的许鞍华的笑容依然可爱，似乎一笑能解去千愁，让不愉快沾染不到自己，“年纪大的好处就是没有什么前途，就没有那么多顾虑，还能拍几年呢？必须想得开，要不然就睡不着觉了。”

　　而在谈到《第一炉香》之后的创作时，她称自己要沉淀一下，要去学习，“这两年社会变得太厉害了，我现在出去，也不懂用网络支付，也不懂叫车，也不懂网购。我也不刷网，如果要继续工作，必须学习这些基本的技能，要不然就不属于这个社会了。”

　　2020年，威尼斯国际电影节授予许鞍华终身成就奖，她也成为威尼斯国际电影节有史以来第一位获此奖项的女性导演，但她依然还在创作。她表示，自己喜欢拍电影带来的不确定性，带来的压力、挑战、甚至是失控，“所以，《第一炉香》至少让我知道了以后要多想想观众方面的要求，再来拍就会事半功倍，选择比较清楚了再拍，出来的时候就没有那么担心票房。”

　　许鞍华觉得自己就是一个藏在人群中、一个喜欢拍电影的普通人而已，“人们有时候觉得导演特别崇高，有时候觉得导演很无能，其实，都是人。当导演是人家给我的恩宠，而不是高高在上的理由。人家给我这个机会拍一些东西表达自己，其实是很难得的。现在，我因为《第一炉香》而能交流到很多经验，也是对等的。我不会觉得导演比观众要伟大，而我自己拍的戏也是没有任何野心的，我只是相信，先打动自己，才会打动别人。”

　　文/北青-北京头条记者 肖扬

　　摄影/北青-北京头条记者 崔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