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今天上位成功了吗 番外七

潮湿阴暗的过道上，灯火稀微，虫鼠横行。一眼望去四面无窗，身处其间，不知日月寒暑。沉闷的空气中时不时传来镣铐的拖动声和痛苦的呻/吟。

此处乃大晋昭狱，一个只进不出的地方。

西边的刑房内传出瘆人惨叫，一墙之隔的同伴捂住耳朵，不住颤抖的身子出卖了自身的恐惧。

不久声音停歇，门内有人走出。微黄的灯火照亮了她的半边脸，神圣绝丽，让人疑惑是否是灵山上的菩萨下凡。然而等到另外一半脸出现，又令人如坠地狱。

明明是倾国倾城的一张美人面，其上却攀附了一道丑陋伤疤，哪里还有救苦救难的佛容，分明是青面獠牙的罗刹。

犯人吓得退缩，狱卒们望着也不寒而栗。女子开口：“我先进宫回复陛下，你们接着审。若是我回来前还敲不出东西，各位就自求多福吧。”

众人冷汗连连：“定不负指挥使之托！”

被叫做指挥使的女子，是当今陛下潜龙时的亲信，当今登基后，她也跟着荣宠升天，因其能力出色，手段强横，陛下赐其昭狱指挥使之职。

昭狱内，唯圣命是从。凡诏令应许，指挥使可百无禁忌。

女子行走在昏暗的过道中，看着一张张恐惧的面庞，一排排铁索围栏，恍惚又回到了囹圄之中。

贺兰一共进过两次狱。

第一次是十四岁，她谋杀继父后被捉。县衙内，围观之人无不惊异此女的恶毒，置身其中的贺兰却平静地像个没事人，甚至还有些懵懂。

她记不清何时起的杀心，只知道自己从小就被那个男人毒打，去年母亲被他打死，她以为能脱离苦海，结果根本没人来抓他。没有母亲给钱，他还不起赌债，便要将她卖去妓院换钱。卖就卖吧，可临走前一夜又说什么不能便宜了别人……

当男人推倒她时，她没有反抗；当男人嬉笑着脱下裤子时，她依然平静；当男人抚摸赞美她的脸庞时，她感到了一丝嫌恶。

而当男人撕开她的衣裙时，她终于发了怒，用手边的剪刀戳进了他的胸膛。

那是母亲省了许久的钱给她扯的布料，那是母亲熬了几夜给她缝制的裙子，那是母亲辛辛苦苦给她绣上的花样……

他怎么敢毁了它？

女孩十分生气，报复地用剪刀泄愤。她不记得她捅了多久，只记得隔壁婶婶的惨叫，随后所有人都来了，最后官兵也来了。

她突然有些好笑，以前母亲被打得嚎叫时他们怎么不害怕，为什么自己只是生气地捅了他几刀，这些人就像见了鬼一样？

因为她没有任何自辩，判决很快就结束了，由于死者死相过于惨烈，县官将原本的杀头改成了腰斩。

行刑当天，狱卒们给她换了一套新囚服。为了配新衣服，她简单梳洗了一番。囚车上，她听见周围有人骂她骗子，蛇蝎心肠，是蛊惑人心的妖女。

她很想为自己辩解，她不是骗子，是他们以貌取人，擅自把人的容貌与品性挂钩。等到事情不是他们想象中的样子，又开始肆意指责。

思量间囚车到达了刑场，众人不给她分辨的机会，就将她拽下。围观的人群看见她后，涌现一股骚乱。各个伸长脖子，准备看看这样一位绝色被腰斩时的模样。

迎着无数猎奇的目光，她俯下身子，平静的好似不是去赴死，而是等待安眠。

也就在那一天，她第一次见到了李元羲。她看着那个比她小不了两岁的女孩，身着一袭红裙跨上了台，似是对她的淡定很好奇。

“你不怕死吗？”女孩问。

她当时怎么回答来着，她说：“没有活着可怕。”

女孩听了她的话，微愣之后哈哈大笑，笑完之后对着县官道：“这丫头罪大恶极却死性不改，这么砍了太便宜她了，不如交给我。”

女孩不顾众人的眼光，在大庭广众之下带走了她。

后来贺兰才知晓，对方是大晋最尊贵的公主，也是北凉说一不二的萧家少主。

贺兰曾经问过主子，当初为何要救她。主子张扬着笑脸，不屑一顾：“虽然你样子很从容，可你的眼睛骗不了人，你的眼睛告诉我，你一点儿都不想死。”

她震惊对方的犀利，有种内心被戳穿的恐慌，继而又变得坦然。是啊，她不想死。

她根本没错，为什么要死？

李元羲让她重新认识了自己，所以她决定留在她身边。为了报答知遇之恩，她变成了最好的暗卫，在主子有险时果断献身。

于是有了她第二次入狱。

大理寺的牢狱没有昭狱这般可怕，但也足够慑人，她在里面待了一个月，却一直没有受过刑，一是那些人顾虑太子，二是沈少卿宽宥。不过这些都是台面上，对于一个囚犯，下面人有的是不见血又能折腾人的法子。

尤其她还长了那样一张脸。

入狱第一天就有狱卒想要欺负她，狼狈不堪之际，狱卒被人敲破了脑袋。那个她一向看不上的男人惶恐地将外袍披在她破烂的衣服上，一边安慰，一边信誓旦旦说会救她出去。

她平淡地看着男人，心中笑他的天真、自不量力。太子都救不了的人，他又有什么本事？

此时的保证不过是骗骗无知少女，若是一般女子，沦落至此估计会视他为英雄，可她不是，她太知道男人这种生物有多恶劣了。

于是她淡淡拒绝了他。可他却不灰心，这之后每日都要来看她。她看着沉甸甸的银钱装满了那些人的口袋，看着他小心翼翼给人赔罪，转过头来又笑嘻嘻地给她送吃送穿，送完还不肯走，还要讲一些无聊的笑话故事。

实在惹人厌烦。

忍无可忍的她，带着恶意向他吐露了身世。如她所料，男人被吓到了，失魂落魄离开了她的牢房。这之后有两日都没再来。

她的耳边重新回归清净。

就在她以为就此结束时，第三天他又来了。男人郑重其事，说自己不会在意她的过去，为表诚心还当场跟她求亲，说什么此生只要她一人。

她顿感荒唐，忍不住讽刺：“邓世子何来的自信觉得我会接受？”

她嗤笑：“众人眼中你是侯府世子，可在我眼里，你就是个除了家世以外一无是处的纨绔，一个只有嘴巴漂亮的公子哥。你以为你的求亲对我是种荣耀？你错了，我就算再卑贱，也不会自甘堕落。”

“邓缨，我看不上你。”

这次过后，男人仿佛真的伤透了心，除了每日给她送餐外，再没主动跟她说过一句话。这期间太子曾想方设法要救她出来，可外有沈相阻拦，内有太子妃起哄，说太子是被妖女美色所惑，救人是假，想纳美是真。太子病情本就不好，被这一激又加重恶化。

邓缨将消息传给贺兰时，对方神色平静，开口问他要了盏灯烛，说要写信。邓缨不疑有他，将嵌着蜡烛的烛台递给了她。

结果贺兰趁他不注意时拔掉了蜡烛，直接将上面的尖钉对准了自己的右脸，等他想拦时已经来不及了。

在她欲划左脸时，邓缨抱住了她，那是他第一次抱她，惊惧着颤抖。怀里的人明明那样单薄又柔弱，他却感觉抱住了一块坚冰，不仅无法使她融化，反而被冻得彻骨。

可他却不想放开。

最后贺兰如愿进了东宫，他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回家跟父亲坦白了志向，第二日便脱下世子华服，去兵马司当了一个小校尉。

回忆很长，时间却短。不知不觉中贺兰已走到了宫门处，进内后依云来迎她。边走边与她诉说昨晚的事。

“昨晚可真是惊险，几个主子的殿里死了不少人，若非陛下生产选在了清思殿，后果简直不堪设想。”依云后怕，“要说还是你行，及时让邓世子来救援，这才保住了小殿下。”

依云絮叨：“你还不知道吧，因为邓世子护驾有功，陛下赏赐黄金百两，良田千亩，另加封他为忠毅侯。年纪轻轻就混的跟他老子一个爵位，也算是功成名就了。”

“哎，我悄悄跟你说啊。”依云鬼鬼祟祟凑近，“陛下还放言给他一个恩典，无论他提什么要求，陛下都会满足。”

“你说他会跟陛下要什么？”

贺兰转眸，盯着一脸好奇的依云，表情淡淡：“你身为陛下的贴身女官，如此管不住自己嘴，肆意泄露机密，按律该割了舌头。”

依云吓得捂住嘴：“你有病啊，昭狱待多了真变成鬼啦！”

“我只是在提醒你做事的本分。”

依云讪讪，到底憷她，接下来的路再也不敢废话。因为陛下刚刚生产完，为了方便处理叛党之事，便在延英殿坐起了月子。

贺兰进来时元羲正在床上喝药，见到摇篮里的小殿下，贺兰微微侧脸，从腰间取出半块面具带上，这才敢上前。

“不用多此一举，这小家伙淡定得很，昨晚上朕杀了一夜，他就睡了一夜。”陛下挥手免礼。

贺兰于是打消顾忌，将问出的信息一一汇报，陛下表情平静，时不时嗤笑两声，最后又交待了她一些事宜。

正事聊完了陛下又开始聊嘉奖她的事，话题顺理成章扯到了邓缨头上。

“邓缨刚刚来瞧过朕，朕赏了他一堆东西，还特别给了他一个恩典，无论他想要什么，朕都能成全。”

陛下靠在床上扶额，眼神不经意瞟向贺兰：“你猜他向朕要了什么？”

贺兰低垂着眼，思量一会儿后摇头：“奴婢愚钝。”

元羲见惯了她冷清的样子，也不在意，脑海里回想起刚刚男人煞有其事的请求。

“你说你要什么？”陛下仿佛有些不可思议。

邓缨淡定俯身：“臣说，臣要当年输给您的那颗白水晶吊坠。”

陛下面色些微局促：“这个，朕后来赏人了。”

邓缨不慌不忙：“那就请陛下再要回来。”

思绪回笼，陛下看向身旁的女子。那颗兰花样式的白水晶在她的脖颈间若隐若现，想着当初是自己逼着人家戴上，现在又得逼着人家取下，元羲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最终，陛下的脸皮战胜了羞耻心。次日邓缨拜见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陛下因为做了跌份的事，心情闷闷不乐：“用这玩意换一个恩典，邓侯真是好大的气魄。”

邓缨不语，默默拂拭着手里的吊坠。心中苦笑：原先以为她有意自己，所以才时时戴在身上，后来才知是人家是迫不得已。

既不喜欢，何必强挂着惹她讨厌。

陛下见他面容苦涩，幽幽道：“邓侯，朕说过，你要什么朕都答应，包括你的婚事。”

“多谢陛下。可臣不想勉强。”他举起手里的吊坠，眼神坚定：“臣会凭自己的能力，早晚有天让人心甘情愿重新带上它。”

贺兰今日在宫中多留了一阵，出宫前恰好撞到邓缨。

他没有看见后面的女子，径直出门上马，青年的身板比几年前要壮实许多，骑在马上的背影宽阔强劲，已经脱去了少年的稚气，变得成熟可靠。

贺兰头披着斗篷，躲在墙角，等人远去才出现。下一刻，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很不合理。

沉寂多年的心闪过一丝慌乱，但她很快就平息下去，手指不经意触向脖颈，等感受到空无一物时，才如梦初醒。

这回再也无法轻易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