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兴顾渚唐宋摩崖小识

长兴顾渚

唐宋摩崖小识

云讲堂

长兴顾渚山贡茶院创设于唐大历五年（770），由“刺史主之”的贡茶督造制度，使得贡茶院遗址周边留存了众多唐宋名人摩崖石刻，对研究我国古代皇家贡茶史具有重要的历史价值。对湖州刺史为主要留题的摩崖石刻进行逐一分析解读，有助于了解唐宋时期浙江茶文化的独特人文蕴藉。

【关键词】顾渚 贡茶 唐宋摩崖  释读

走入被杜牧称为“山实东吴秀，茶称瑞草魁”的浙江长兴顾渚山，前去探访一番镌刻在岩崖的唐宋题刻，当不失诗意。自2017年至今，经由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指派专家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顾渚贡茶院遗址及摩崖所涉的三组摩崖，统一进行了维护和拓片。笔者作为博物馆工作人员，对保护后“最清晰呈现”的摩崖题刻作一最新的“探究”，竟在新拓的拓片上发现了唐代湖州刺史李词等题刻，较之前形成的唐宋“三组九方”的摩崖题记而言，可更新为有确切姓名的“三组十方”之说。

长兴顾渚贡茶院于唐大历五年（770）建立，是我国有史可查的最早的皇家贡茶院，历史上以规模宏大、组织严密，管理精细，制作精良著称。在贡茶院设立之后的八十多年间，唐代就有二十八位刺史来此督贡[1]。茶圣陆羽、茶道之祖皎然，以及颜真卿、杜牧等，皆以结缘长兴紫笋贡茶。今顾渚唐宋摩崖留有三组，分别为：西顾山（又名白洋山或银山）最高堂摩崖，包含袁高、于頔、杜牧三方；斫射岕老鸦窝摩崖，包括张文规二方、裴汶一方，新发现李词的一方，共四方；悬臼岕霸王潭摩崖，包括杨汉公、汪藻、韩允寅三方，总计十方。笔者对现存的十方摩崖题刻依据时间先后，进行一番排布，并结合清代阮元《两浙金石志》和后人相关著述，对照摩崖实际留存文字，逐一释读。

公元784年，袁高题刻。该题刻位于水口西顾山最高堂，贡茶院建立之后的第14年，即兴元甲子年（784，兴元，唐德宗李适年号，此年号仅用一年），湖州刺史袁高来此督茶，题刻内容如下：大唐州刺史臣袁高奉诏修茶贡讫至□山最高堂赋茶山诗兴元甲子岁三春十日。袁高题刻是现存水口唐宋摩崖石刻中题刻最早、字径最大的一方。笔者句读如下：

大唐，州刺史臣袁高，奉诏修茶贡讫，至□山最高堂，赋茶山诗。兴元甲子岁三春十日。

该组题刻内有“奉诏”、“修茶贡”字眼，由湖州刺史袁高领衔，与之后的于頔、杜牧题刻一道，点明顾渚贡茶院的皇家身份。但袁高来此督贡时，虽然顾渚茶早就享誉朝廷和流行于吐蕃等地，但毕竟距离安史之乱结束才二十年，国家民生尚未完全恢复元气。睹此采茶疾苦，袁高将包含“阴岭芽未吐，使者牒已频”、“况减兵革困，重兹固疲民”等诗句的《茶山诗》与贡茶一道献给大唐皇帝，对“减贡”颇有所助益。

公元792年，于頔题刻。该题刻位于水口西顾山最高堂，贡茶院建立之后的第22年，即贞元八年（792，贞元，唐德宗李适年号），湖州刺史于頔来此督贡。题刻内容如下：使持节湖州诸军事刺史臣于頔遵奉诏命诣顾渚茶院修贡毕登西顾山最高堂汲岩泉□□□□□观前刺史给事中袁公留题留刻茶山诗于石大唐贞元八年岁在壬申春三月□□。于頔题刻，位于袁高题刻右下方，阮元《两浙金石志》有载， “岩泉”之后，根据拓片可以辨识为“试茶华山□”，“刺史□□□袁公留题”的“刺史”与“袁公”之间留有三字未识，后人多以“刺史袁公留题” 著述，少却三字，应以□标识，经拓片辨识，可以识读为“给事中”。落款“三月”之后，根据拓片可以辨识“既望”二字。笔者句读如下：

使持节湖州诸军事刺史臣于頔，遵奉诏命诣顾渚茶院，修贡毕，登西顾山最高堂，汲岩泉，试茶华山□，观前刺史给事中袁公留题，留刻茶山诗于石。大唐贞元八年，岁在壬申春三月既望。

此题刻，既写出自袁高而来的督贡传统，也点出茶与诗的结合，自然，于頔在湖州刺史任上，主持疏浚了长兴西湖，功在千秋，当与茶香齐芳。

公元799-802年，李词题刻。该题刻位于水口斫射岕老鸦窝，贡茶院建立之后的第29-32年，即贞元十五年至贞元十八年（799-802，贞元，唐德宗李适年号），题刻自左及右竖排如下：湖州刺史李词侍御史王澹五公潭。李词题刻，阮元《两浙金石志》未载，后人著述亦无。观察摩崖实际留存情况，考虑每竖行之间未必有直接联系，自左及右竖排实录，笔者句读如下：

湖州刺史李词，侍御史王澹，五公潭。

值得一提的是，唐代诗人顾况在贞元十五年（799年）十二月所撰述的《湖州刺史厅壁记》提到刺史李词惊人的身份：“今使君词，唐景皇帝七代之孙。”[2]《嘉泰吴兴志》又载李词任湖州刺史期间，长兴顾渚贡茶院所达到的规模：贡茶院在西四十五里，唐贞元十七年（801），刺史李词以院宇隘陋，造寺一所，移武康吉祥额置焉，以东廊三十间为贡茶院，两行置茶碓，又焙百余所，工匠千余。从这段宋代文献可以看出，此时贡茶院的规模十分宏大。

公元813年，裴汶题刻。该题刻位于水口斫射岕老鸦窝，贡茶院建立之后的第43年，即元和八年（813，元和，唐宪宗李纯年号），题刻内容如下：湖州刺史裴汶河东薛迅河东裴质方元和八年二月廿三日同游。裴汶题刻，阮元《两浙金石志》未载，后人著述有“薛迅”作“蒋迅”之误，经辨识，应为“薛”。笔者句读如下：

湖州刺史裴汶、河东薛迅、河东裴质方（今人多以“質”误辨为“寳”），元和八年二月廿三日同游。

值得一提的是，中唐之后曾一度出现过短暂的元和中兴。裴汶作为湖州刺史前来顾渚督贡，与其《茶述》专著当渊源颇深，对顾渚紫笋茶的推广，具有极大影响。

公元839年，杨汉公题刻。该题刻位于悬臼岕霸王潭，贡茶院建立之后的第69年，即开成四年（839，开成，唐文宗李昂年号），题刻内容如下：湖州刺史杨汉公前试太子通事舍人崔待章军事衙推马柷州衙推康从礼乡贡进士郑璋乡贡进士贾璘开成四年三月十五日同游进士杨知本进士杨知范进士杨知俭侍从行。杨汉公题刻，阮元《两浙金石志》有载，“崔待章”误为“崔行章”，“知俭从行”漏一“侍”字。后人著述亦尊此漏。笔者句读如下：

湖州刺史杨汉公、前试太子通事舍人崔待章、军事衙推马柷、州衙推康从礼、乡贡进士郑璋、乡贡进士贾璘，开成四年三月十五日同游，进士杨知本、进士杨知范、进士杨知俭，侍从行。

此题刻写出刺史杨汉公同游者之众，也从侧面写出杨汉公对顾渚茶事的深深关切。他表奏皇帝，将限清明到京之“急程茶”，延缓三五日，得到朝廷的“恩准”。

公元843年，题五公泉题刻（张文规题五公泉诗题刻，因落款“癸亥”，时间定张文规任湖州刺史任内）。该题刻位于水口斫射岕老鸦窝，内容如下：题五公泉湖州刺史张文规一雉叫烟草千岩皆茗□仙界云鹤远余至岩石空□□水声裹寄怀山翠中□余迫符□浩□今无窮默默出山去斜阳松桂风癸亥岁季春十一日偶。

张文规题五公泉诗题刻，阮元《两浙金石志》未载，后人著述无断句，且多“千岩”为“□崖”之类误辨，笔者句读如下：

题五公泉

湖州刺史张文规

一雉叫烟草，千岩皆茗□。仙界云鹤远，余至岩石空。□□水声裏，寄怀山翠中。□余迫符□，浩□今无窮。默默出山去，斜阳松桂风。癸亥岁季春十一日偶。

张文规，是河东“三相张氏”（曾祖、祖父、父亲皆为宰相）之后，其子张彦远又是唐代书画家（我国第一部既系统又完整的绘画艺术通史——《历代名画记》即出自他手）。张文规自己作为湖州刺史，为长兴留下题刻并《题五公泉》一诗，因前人并无点校，经笔者仔细辨认并进行标点，发现从“空、中、窮、风”等韵脚看出，是押了“一东”韵的排律诗，可补《全唐诗》之佚（《全唐诗》仅录其《湖州贡焙新茶》、《吴兴三绝》完整的两首），这也是新发现的张文规目前存世的唯一一首排律诗。

公元843年，张文规题刻。该题刻位于水口斫射岕老鸦窝，贡茶院建立之后的第73年，癸亥年即会昌三年（843，会昌，唐武宗李炎年号），题刻内容如下：河东张文规癸亥年三月四日。

张文规题刻，位于老鸦窝近山一侧，阮元《两浙金石志》未载。笔者句读如下：

河东张文规，癸亥年三月四日。

会昌年间，长兴顾渚紫笋的贡额达到了历史的顶峰，达到一万八千四百斤之多。

公元851年，杜牧题刻。该题刻位于水口西顾山最高堂，贡茶院建立之后的第81年，即大中五年（851，大中，唐宣宗李忱年号），题刻内容如下：后于□十年是为大中五年刺史樊川杜牧奉贡讫事以季春中休来□题四七字□□□□万木中，□□特地一枝红。□攀丛棘□□□，□□□香感细风。杜牧题刻，位于袁高、于頔题刻的右侧，笔者句读如下：

后于□十年，是为大中五年，刺史樊川杜牧，奉贡讫事，□季春中休来，□题四七字：□□□□万木中，□□特地一枝红。□攀丛棘□□□，□□□香感细风。

杜牧题刻阮元《两浙金石志》有载，陆心源《吴兴金石记》亦有载，为唐代摩崖题刻中最晚的一方，距离贡茶院设立已81年。以晚唐著名的大诗人杜牧来压唐代摩崖的轴，即使以现在的眼光来看，杜牧绝对是目前所有水口唐宋摩崖题刻中作者知名度最高的一位。他的《山行》、《赤壁》、《清明》，可谓早就烂熟于老妇稚子之中。杜牧出任湖州刺史仅一年，但给长兴留下了这方题刻并四首以“茶山”为题的诗歌，予我们而言，是一笔珍贵而独特的财富。

公元1138年，汪藻题刻。该题刻位于悬臼岕霸王潭，贡茶院建立之后的第368年，即绍兴八年，戊午年（1138，绍兴为宋高宗赵构年号），题刻内容如下：龙图阁直学士前知湖州□□汪藻新知无为军括苍□□祖知长兴县安肃张琮前歙县丞汝阴孟处义前监南岳庙吴兴刘唐稽绍兴戊午中春来游右承务郎汪悟汪恪从行。

汪藻题刻，位于霸王潭“巨人石迹”支岕往上倾斜的岩石上。阮元《两浙金石志》未载，笔者句读如下：

龙图阁直学士前知湖州□□汪藻、新知无为军括苍□□祖、知长兴县安肃张琮、前歙县丞汝阴孟处义、前监南岳庙吴兴刘唐稽。绍兴戊午中春来游，右承务郎汪悟、汪恪从行。

汪藻题刻，是所有题刻里面相对最为清晰的一方。汪藻于南宋绍兴元年（1131）任湖州知州[3]，作为龙图阁直学士，更多的还是以文学著名。汪藻擅长写四六文，南渡初诏令制诰均由他撰写，国学大师陈寅恪曾盛赞汪藻“若就赵宋四六之文言之，当以汪彦章《代皇太后告天下手书》为第一”，足见其骈文之成就。

公元1162年，韩允寅题刻。该题刻位于悬臼岕霸王潭，贡茶院建立之后的第392年，即绍兴三十二年，壬午年（1162，绍兴，宋高宗赵构年号），题刻内容如下：会稽韩允寅武林钱孜桐江方释之携男迅绾以绍兴壬午三月辛酉来。

韩允寅题刻，位于悬臼岕霸王潭杨汉公题刻之左，阮元《两浙金石志》未载，后人著述大都遗漏“携”或“以”字，笔者句读如下：

会稽韩允寅、武林钱孜、桐江方释之，携男迅绾，以绍兴壬午三月辛酉来。

韩允寅题刻为长兴水口唐宋摩崖里面纪年最晚的一方，距今仅858年之久。原本韩允寅题刻之右，有北宋太学八俊之一刘焘的题刻，可惜早年已塌方不见。这方刻有长兴知县方释之所一起的会稽韩允寅、武林钱孜的摩崖题刻，并无太多文字留世。

除此之外，在“裴汶题刻”的右上方，依稀可辨“京兆杜□顺阳范涯，大中五年三月十日同游”的字样，此摩崖刻于851年，因崖面缺损漫漶，“京兆杜□”是否为杜牧之子“杜晦辞”，需待进一步考证。

如古人识碑校字，释读的水口顾渚十方唐宋摩崖，因关乎中国早期皇家主导的贡茶文化，也许在今后会有更多的研究者关注。综合诸多文献、文物本体识读与现代科技辨析，维修后的拓片，已经在主体的十方摩崖之外，精确释读出更多摩崖题名，如“徐茂”“陆伯通”“王轩”“潘四三”等人的题名。笔者也期待随着文物保护工程的开展以及茶文化的深入研究，历史得以更清晰的呈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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