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闲书话｜写满眉批的旧书中，一段爱情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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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王淼

我平时读书有一个习惯，就是喜欢在书页的边缘信笔涂鸦——古人将其称之为“眉批”，盖古人写作这类文字时，大多是写在线装竖排本的“天头”位置的，而“天头”又曰“书眉”，故有“眉批”之谓。

这些随手写在书边上的文字，有时是书中内容引发的联想，有时是阅读中生发的感慨，顺手记在书边上。这些文字或者与书的内容相关，或者毫无关系，只是借了书边写下而已。所以，篇幅长短不一，长的可达数百字，短的不过片言只语；而行文的体裁也是五花八门，有些像书评，有些像随笔，有些像日记……而且我往往还会在这些文字下面详细记下写作的时间和地点，甚或还有彼时的天气情况以及写作时的心情，等等。很多年后，偶尔翻阅这些带有自己陈旧字迹的书，如同瞬间打开了隐秘的记忆，过往岁月中许多业已忘却的片段，居然随着这些陈旧字迹重新出现在眼前。

比如，译林出版社七卷本的《追忆似水年华》，原本是一套我未曾读完的书。我于二十多年前买下这套书，当时只读了前两卷，即因为各种事务缠身暂时放下了，原想找时间再读，谁知这一延宕，居然就是二十几年。今年春节期间，当我重新翻阅这套书时，吸引我的却不是书中的内容，而是我本人写下的文字，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我在“在爱情中无平静可言，因为人们永远得寸进尺”的旁边留下“同感”二字；我在“感情一出现，认识即消亡”的旁边批下“的确如此”；我在书边上写下了我对新婚的感受；在祖母去世的日子里，我记下了对祖母的充满忧伤的记忆……

那是一段生活安逸却又觉迷茫的日子，刚刚组建家庭，却拙于生计，不善谋生；渐近而立之年，却依然没有一个明确的人生目标。读《追忆似水年华》，我常常走神，不知不觉地就游离于普鲁斯特的文字之外，进入了有关我个人的无边遐想之中。特别是读到普鲁斯特梦呓语一般的文字，比如“我惊讶地发现周围原来漆黑一片，这黑暗固然使我的眼睛十分受用，但也许更使我的心情感到亲切而安详……”而我则在这句话的旁边写道：“我仿佛看到一个孤独的异国少年温馨的睡梦，怀抱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夜里不愿睡去。正如同今日的我，偎在窗下听雨，偎在灯下独思。”

仔细回想，喜欢在书边上信笔涂鸦的读书人还真不算少，我就曾在很多旧书上读到过这类文字。其中感到最有意思、又觉得特别出格的一本书，是我在孔夫子旧书网买到的一本《陶庵梦忆》，原书主人不仅将眉批当作情书，洋洋洒洒地写满了全书，而且声言要将此书送给女友。从原书主人的眉批中可以看出，他正逢青春好年华，却为情所困，于是借眉批倾诉自己的情愫，传达自己的爱意。亦即原书主人所谓：“情而困己，不能自已，欲以注释为因，述心怀事。”诗曰：“赠君一卷书，万盼勿相辞。源源殷厚寄，聊发苦相思。”实是开辟一种读书人求爱的新形式，

以书为媒，可谓原书主人的奇思妙想。然而，这本书又如何流落到了旧书网?原书主人与他的女友之间发生了什么?他们的结局到底如何呢?这一切却既无法考证，也无从得知了。这其实是这本《陶庵梦忆》之外的另一个故事——在一本写满眉批的旧书中，一段爱情故事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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