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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先生小忆

2024-07-12 09:15| 来源: 网络整理| 查看: 265

第一次见到汪曾祺先生,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在《北京文学》的一次发奖会上。汪先生的《受戒》获奖,我的《国际大师和他的妻子》也获奖。那时,我正在中央戏剧学院读书,初涉文坛,属于“青瓜蛋子”,让我发言的时候,我显得有些紧张,说话不连贯,手直有些抖。我身旁左侧坐的是汪先生,他冲我微微笑着,用手轻轻在我的手上拍了拍。这个微小的动作,让我多少缓解了一些紧张,也让我一直记忆至今。

会后聊天,我对汪先生说,您的小说有点儿像废名。他有些惊讶地望了我一眼,我知道那意思是你还知道废名?但出唇的话却是:我是喜欢废名。我感受到这个老头儿,这朵“重放的鲜花”,是位温和的人。

1995年,我调入《小说选刊》,见到汪先生的机会多了。大约是1996年的夏天,《小说选刊》有个活动,请一些作家参加,其中有汪先生。活动在朝阳公园里,我负责在门口迎接汪先生,陪他一起到会场。会场在公园最里面,要走好长的路,走得汪先生一脑门汗。那时,他身体不错。那一天,我还有个任务,书包里带着两本汪先生的书,一本《蒲桥集》,一本《汪曾祺小说选》,这是儿子交给我的,请汪先生给他签名。那时,儿子刚上高一,迷上了汪先生。

活动期间,我拿出书请汪先生签名。他掏出一管黑杆钢笔,没有马上签名,更没有像有人龙飞凤舞敷衍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完事,而是沉吟一会儿,在《蒲桥集》的扉页上写下“朝日初阳,萧铁闲看”,在《汪曾祺小说选》的扉页上写下“雏声清于老凤声”;然后再签下自己的名字。他是一个对待哪怕孩子也是很认真的一个人。

在这次活动中,我向汪先生请教,问他最喜欢哪些作家的作品。他说有四个半,全部都是外国作家,都是现代派。怕我听不清他们的名字,他找了张纸,写了下来。我想,这张纸可是宝贝,得好好收藏,谁知后来《小说选刊》搬家,这张宝贝连同好多作家的书信,全部散失。如今,只记住其中两位作家,一位是乔伊斯,一位是沃尔夫。

我不善于交际,懒于走动,更不齿于江湖上的拜码头,一直觉得喜欢一个作家,就找他的作品认真读。汪粉很多,我算不上,但并不妨碍我喜欢汪先生的作品。我读的汪先生的第一篇作品是《黄油烙饼》,是粉碎“四人帮”后他发表的第一篇作品,刊载在当年《新观察》杂志上。这篇小说写一个叫萧胜的八岁小男孩思念奶奶的故事。题目叫《黄油烙饼》,但是,小说开始部分、中间部分,甚至一直到快结束了,也没写这个黄油烙饼。只出现过两瓶黄油,一共两次,都只是一句话。一次是爸爸来奶奶家看萧胜(因为爸爸在野外的马铃薯研究站工作,萧胜三岁就被送到乡下的奶奶家),“爸爸带回来半麻袋土豆,一串口蘑,还有两瓶黄油。”一次是奶奶在灾荒年饿死后爸爸赶回来,料理完奶奶的丧事,带萧胜回他工作的地方,把一些能用的东西装进一个大网篮里带走,其中有奶奶给萧胜做的两双新鞋,“把两瓶都动都没有动过的黄油也装进网篮里。”就这样简单,一笔带过。显然,不是传统小说里的悬念,也不是铺垫。这样的写法,引起我的兴趣,原来小说也可以这样写,写得这样云淡风轻,写得不着痕迹。

奶奶把同样是爸爸带来的土豆和口蘑都做菜吃了,为什么偏偏没有吃黄油呢?奶奶是没舍得吃,还是吃不惯?吃不惯,不应该是理由,在那个饥荒的年月,奶奶饿得浑身浮肿,什么都可以吃,为什么偏偏不吃黄油?“奶奶把两瓶黄油放在躺柜上,时不时拿抹布擦擦。”可见,奶奶是舍不得吃,看着黄油,就会想起萧胜的爸爸她的儿子。这是奶奶的一份亲情,感染着萧胜并传递给萧胜。

一直到小说的结尾,三级干部大会在爸爸工作的地方开了三天,吃了三天好吃的。第一天吃的羊肉口蘑臊子面,第二天吃的炖肉大米饭,第三天吃的黄油烙饼——黄油烙饼终于出场了。但是,不是萧胜吃,是人家吃。萧胜馋得很。于是,有了小说的结尾,妈妈从那两瓶黄油中拿出一瓶,给萧胜烙了两张黄油烙饼。“萧胜吃了两口,真好吃。他忽然咧开嘴痛哭起来,高叫了一声:‘奶奶!’”

写得真好,让我们感动。萧胜对奶奶思念的感情,在吃到黄油烙饼的瞬间爆发,黄油烙饼中蕴含着萧胜小小年纪里对奶奶的回忆,那里有奶奶对孩子的感情,也有孩子对奶奶的感情。祖孙三代的感情,在黄油烙饼中得以循环。所有的这一切感情,在不动声色中完成。前面所轻挑慢引书写的一切,都是为了最后的一笔,前面舒缓地走,才凸显了最后的冲刺。可以说,最初我是从这篇《黄油烙饼》中认识并喜欢上汪先生的。作为传统和现代融于一身的文人,无论为人还是为文,汪先生表达和书写感情,和别人不大一样。他不愿意像有的人摆出姿势或架势,他更愿意润物无声,愿意不动声色,愿意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

上个世纪末,北京出版社要再版一批长篇小说,一共20本,冠名为“北京长篇小说创作精品系列”。每部书请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作家题写书名。我的长篇小说《早恋》忝列其中,巧得很,是汪先生题写的书名。他的字清秀而低调,如他的人。再见到他,他也没有提过这件事。在他看来,可能这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是,对于我却像是那张黄油烙饼,在不动声色之中,让人感到一位老作家对于晚辈的爱护和帮助,品尝到那种平易平淡中难得的香味。

今年是汪曾祺先生逝世20年,谨以此小文纪念先生在天之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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