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惹》热度超《虚颜》，微短剧卷王曾庆杰细说“氛围感”

2023年4月25日刊 | 总第3216期

很多人会忽略剧集的氛围感，认为这是电影需要的，偶像剧只要光线明丽、画面通透就行。但如今观众的审美早已迭代，偶像剧恰恰更讲究氛围感。

我并不认为到第6集一定要发生“亲密的关系”。亲密戏只是观看时刺激荷尔蒙的加分项。

第一次看很火的韩剧时，第一集我就没看懂，心想“嗨点”到底在哪里？完全不懂剧在拍什么。

这个春末夏初，上线17天分账破800万的《招惹》，为热沸的微短剧市场再加了一把柴。

替身复仇、青梅竹马、破镜重圆等元素的叠加，为《招惹》吸引了大量纯爱战士。滑跪拥抱、湿身强吻、绑架告白等名场面，更是频频出圈。这让《招惹》的热度，超越了去年微短剧的“天花板”之作《虚颜》和《念念无明》，豆瓣评分也进入了7分俱乐部。

《招惹》和《虚颜》《念念无明》，都出自85后导演曾庆杰之手。经此三役，曾庆杰不仅成为了微短剧领域的“卷”王，也被剧迷盖章认证为“最会拍氛围感的微短剧导演”。

很难想象，这个能把亲密戏份拍得脸红心跳，把狗血情节拍得丝滑流畅的导演，是一位凭借科幻剧入行的“理工男”。

在网络自制剧刚刚起势的2015年，曾庆杰就凭借一部校园悬疑剧《天才J》崭露头角，紧接着又拍摄了一部相当具有超前性的漫改软科幻剧《微能力者》。接下来的几年，网络剧进入了以青春、悬疑为两大类型驱动力的快速发展期，但曾庆杰却没再出现在网络剧的一线创作阵营里。

直到2022年的夏天，他再重回业界焦点，但身份已经变成了顶级“女频”微短剧创作者。近日，影视独舌与曾庆杰导演做了一次深度对谈，既聊了他在微短剧拍摄阶段探索的经验、积累的心得，也回顾了他“打断骨头重新接”，从男频转向女频的历程。

以下是曾庆杰的讲述。

《招惹》为微短剧提供参考

《招惹》是我与无糖文化合作的第五部微短剧，之前《别跟姐姐撒野》《念念无明》《虚颜》《我迟到了那么多年》都合作得很融洽。到了《招惹》，彼此已经很熟悉，剧本初稿刚出来，我就拿到手了。

《招惹》集各种流行狗血元素于一体，讲了假少爷杜寻羽（赵弈钦 饰）和假歌女姜罂（李沐宸 饰）的复仇、爱情故事。制片人杜浩一早定下了《招惹》的故事框架，他擅长发现有新鲜感的差异化选题。编剧赵林负责把握剧情节奏，每集的亮点，危机点，高潮点，都穿插得恰到好处。

第一集修罗场、第二集复仇文学、第三集秀肌肉、第四集英雄救美……这些“钩子”在剧本第二稿时就已经基本确定了。

我与赵林沟通了很多效果细节。微短剧由于制作限制，没法像长剧一样提前准备分镜头脚本，很多时候现场拿着剧本就拍，所以编剧需要提前在剧本上写清楚她想要的效果。某个场景人物怎么走位，镜头怎么调度，导演着重表现什么，演员如何表演，剧本上十分明晰。都确定好后将剧本给到演员，开机后很少再修改。

赵林很擅长写微短剧，一年至少能产出四部作品。其实这一领域很缺好编剧，既要清楚当下短视频最时兴的兴趣点，又要懂得如何撩人，还要在有限的时间里把握好故事节奏、铺设人物关系做成可行性很高的剧本，难度很大。

曾庆杰导演（左一）指导演员

《招惹》拍了23天，是一部微短剧的正常拍摄周期。但应当拍多少集、每集多长时间“观众才爱看”，大家还没有明确共识。我们反复尝试，一直思考如何在有限的时间里输出高密度信息点，让人快速上头又回味无穷。

《念念无明》《虚颜》都是18集，每集10-12分钟。但我觉得这个时长有点短，故事刚展开，人物刚立住，就结束了。《招惹》增加到了320分钟，平均每集13分钟，共25集，感觉刚刚好。再往下写，就要增加很多周边信息和剧情反转，拖慢整体节奏。我觉得《招惹》可以为现在的短剧提供一个参考。

杜浩既是《招惹》的制片人，又是无糖文化的创始人，还承包了整部剧的听觉效果。我时常怀疑他是被制片耽误的音乐人，他对主题曲、片尾曲、插曲的选择很有想法，甚至剧本阶段就会开始琢磨哪段情节配什么音乐，经常是剧还没拍，音乐就做好了。

“氛围感”的三驾马车

很多人会忽略剧集的氛围感，认为这是电影需要的，偶像剧只要光线明丽、画面通透就行。但如今观众的审美早已迭代，偶像剧恰恰更讲究氛围感。很多观众夸《招惹》拿捏住了氛围感，其实氛围感的打造源于三驾马车。

一是调动过往经验，在成功的套路上再创新。比如观众都很喜欢的第11集男女主“滑跪抱”。我本来不懂滑跪对女性的“杀伤力”有多大，“滑跪”的灵感源于《虚颜》女主做噩梦逃离房间，男主赶过来抱住她的一场戏。

当时男演员第一次从上而下抱住女主，我觉得不好看，女主虚弱快倒下去了，于是叫他比女演员矮一点。矮一点，就形成了整个身体滑过去“接住”对方的瞬间。我并没有特意设计滑跪，我设计的动作反而是接住后男主从背后环抱住女主，整个“包裹”起来，让女生有安全感。

我的妻子（当时还是女朋友）夸我这场戏拍得好，我得意地说是不是“包裹住”超有感觉？她说不是，是男主滑过去“托住”女主的那一下。

我才明白，“滑跪”是一种动态的安全感，男孩“接住”了女孩。

来到《招惹》，男主通过种种迹象，认出父亲新娶的二姨太就是自己的童年玩伴。这场戏没有台词，却是整部剧最重要的场面之一，此后男女主关系正式转变。“滑跪抱”很适合两人相认的场面，但我不想完全重复自己。我抱着脑袋，突然想到一招：不如让两个小孩跑向对方。

男女主对视的刹那，恍惚间看到儿时的彼此，奔向对方，形成童年与成年两个时空的平行蒙太奇。我认为这个场面非常有视觉和情感的冲击力。

为了消除童年演员出现的突兀感，我从很早就开始铺垫童年演员与成年演员的同框。女主为复仇嫁进男主家，其实是回到自己原来的家，她与男主一前一后走在走廊里，儿时的他们从身边跑过。可以说，前面童年往事的插叙铺垫就是为了最后“滑跪抱”这一幕准备的。

二是与摄影师、灯光师在拍摄前做好充分沟通。其实很多摄影师都很有水平，肚子里很有料，但不太清楚导演想要什么，甚至有的导演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拍摄又要兼顾调度，于是摄影师常常把技术混着用。这种时候，导演就要与摄影师充分沟通，明确每场戏想要什么样的氛围感，并且拿出一些参考画面给到摄影师和灯光师。

比如男女主说悄悄话的楼梯转角，栏杆柱的灯光一明一暗地落在两个人身上，营造一种隐约的暧昧和私密感，这一幕我们借鉴了《花样年华》的打光；初见于车站，女主回头向男主微笑，一束光从背后打过来，是参考了《一代宗师》里的一些镜头。

虽然我们运用的只是一些皮毛，但前期的明确参考可以帮助贴近理想效果。

三是注意镜头的“信达雅”，打磨重要戏份的画面。我会细拍每一集的“钩子”，情感浓度高的，或视觉冲击力比较强的戏份。虽然拍摄周期很短，但我会把拍摄精力向重场戏倾斜，几乎是一个镜头一个镜头磨，尽量避免拍成“行活儿”。

我会着重思考哪里给特殊运镜，将这场戏的重点意义和细节传达给观众，比如偷偷勾手指、亲吻的窗前流淌的雨水……只要镜头信息精确、情绪达意、流畅好看，观众就能接收到创作者想要传达的情绪。

第6集一定要有亲密戏？我不觉得

《招惹》的整体预算在500万以上，差不多是《虚颜》《念念无明》两部的总和。

《虚颜》开机前一天，我们才确定最终剧本。前六集完全推翻重来了一遍，原来剧本里女主被换脸嫁给男主之前，并没有与其互相拯救的前史，只是婚后日久生情，第六集发生亲密戏。

通常来说，一部18集的短剧，硬指标第6集男女主必须发生一些有足够冲击力的情节。如果两人的感情一直没有展开，很难吸引观众追下去。《招惹》25集，就在第10、11集发生情感转折。

但也就是说，《虚颜》里我只有50分钟时间扭转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看法，太牵强了，就算我把他们俩天天绑在床上都不会发生这种转变。于是我们将设定改为男女主在成婚之前就拯救过对方，并且两情相悦，加上“上错花轿嫁对郎”的桥段，就有了现在呈现的“宿命”之感。

但我并不认为到第6集一定要发生“亲密的关系”。亲密戏只是观看时刺激荷尔蒙的加分项，戏剧层面人物关系的递进和转变才是让人上头的根源。真正让粉丝欣喜的不只是杜寻羽和姜罂的滑跪相拥，而是拥抱后双方的过电、真正将彼此放在心上。

曾庆杰导演在《虚颜》片场

反过来，若是男女主小暧昧不断，甚至不小心亲了一下，但人物关系依旧无进展的话，就会有不少人觉得进度慢弃剧。

《念念无明》吸引观众上头的核心也源于男女主的一步步刺探。这对古代“史密斯夫妇”每一集都向了解对方的真面目更进一步，等到男女主终于摊牌互相厮杀时，弹幕兴奋了一整集。

男频到女频，打断骨头重新接

我不是科班出身，但大学时就开始拍片子，研究摄影、剪辑。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广东电视台给栏目剧当编剧。但我的兴趣点不在写家长里短的故事，因此跟这份工作也不是很合拍。

从电视台辞职后，我开始接拍一些视频平台的网络广告。当时影视广告的资源都集中在电视台手上，视频平台的网络广告投放很便宜，制作费也不高，一般成名的广告导演不会接拍，就会找一些像我这样的新人来拍。

我很喜欢接拍网络广告，因为它天然带着一种讲故事的属性，需要将网感、病毒感融进其中，而且脑洞不像PVC（电视广告）受限。我们当时编了很多有趣的段子故事拍成广告，包装品牌。有一支叫《爱情终结者》，现在还能在网上搜到。拍网络广告极大地磨炼了我作为一个导演需要具备的讲故事能力。

凭借这些病毒作品我得以参加优酷的“青年导演扶植计划”，后来有了我的第一部网剧《天才J》。尔后又有了《微能力者》，一部纯软科幻剧。科幻是我的初心，但过于小众，拍完《微能力者》我有些丧气，辛辛苦苦做特效，远不如当时盛行的傻白甜的爱情故事受欢迎。

心态有点失衡，职业发展也陷入瓶颈。拍了几部网大（网络大电影），都没什么水花，也感觉作品差口气。疫情捅爆了影视资源的泡沫，2021年拍完《从零到一的爱情》，我四五个月没有戏拍，期间一度想离开这个圈子去做独立游戏，把我的编程老本行和画画功底捡起来。

周围朋友建议我，要不你去看看你以前不喜欢的，两个人见面就亲嘴的那种剧？

一开始我内心是抗拒的。但穷则变，变则通，我打开了韩剧。可是第一次看《来自星星的你》《太阳的后裔》这类当时最火的韩剧，第一集我就没看懂，心想“嗨点”到底在哪里？完全不懂剧在拍什么。

这是我第一次认识到男频和女频作品之间的思维鸿沟。从男频思维转到女频思维，就像打断骨头重新接，是一个十分痛苦的过程。

我只能每天逼着自己看，主打一个量变到质变。后来看《爱的迫降》时，我忽然get到了它的套路和女性嗨点。《爱的迫降》是一部非常女性向的爱情剧教科书，剧中很多点给得非常清晰利落，带有很强的目的性，这里用这个梗收获掌声，下一点用另一个梗收割眼泪，最后如何把两个人的感情升华。每每身边有想拍女频作品的朋友，我都会推荐他们去看看《爱的迫降》。现在稍微火一点的韩剧我都会去瞄一眼，看看有什么新东西。

很多人说坚持自己很难，相反，我认为否定自己、改变才是最难的。以往养成的审美习惯会闭塞你的灵感，越闭塞，做出来的东西越容易被淘汰。

现在与无糖合作的第六部微短剧《风月变》已经杀青，正在后期制作。接下来开始筹备一部长剧，是带点明朝背景的类大女主戏，有爱情，也有宅斗宫斗。

我最喜欢的电视剧是《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它让你感受不到导演的存在，从不会用镜头刻意表达，只是安安静静地呈现故事的全部，你就像个旁观者，观察着这个生动的世界。我想，我随时准备重新接骨了。

【对话/铁皮小鼓 撰文/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