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西：常念常难的“扫黑经”

2022年7月21日，警方在巴西里约热内卢市阿莱芒贫民

社区参与行动。里约热内卢州警方确认，当天在里约热内卢市

北区阿莱芒贫民社区执行的剿匪行动共造成18人死亡

　　卢拉就职时表示，新政府希望能够推行新的反毒品政策，以预防的形式减少风险，并加强对毒品使用者的救治；同时政府致力于瓦解有组织犯罪集团，加强对贩毒集团和黑帮的调查与情报工作。

文/《环球》杂志记者 赵焱 陈威华（发自里约热内卢）

编辑/吴美娜

　　提起里约热内卢，也许不少人会想起巴西电影《精英部队》，影片中警匪勾结触目惊心，《环球》杂志记者赴里约常驻前也曾看过这部电影，到里约后再看一遍时惊觉，原来这部电影非常写实，不少朋友亲身经历过的故事与电影中如出一辙。

　　《精英部队》的故事发生在2014年巴西世界杯和2016年里约奥运会之前，那时巴西政府为了保证两项大型国际赛事的顺利举行，下大决心清剿贫民社区的毒贩和黑帮，还里约和平与安宁。2016年奥运会结束后，联邦政府的公共安全部队撤出，政府在安全方面投入也减少，毒贩和黑帮卷土重来。

　　虽然里约这座城市存在着两个平行的世界，除了黑帮和毒贩控制的区域外，山海之间风光无限好，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享受着阳光沙滩，但游客因导航误入贫民社区被枪杀、居民在路上遭到抢劫的事件时有发生，扫黑一直是政府不得不面对的挑战。

里约黑帮现状

　　巴西人说的黑帮，广义上包括贩毒组织和非法武装组织，狭义上是指除贩毒集团外的武装犯罪组织，葡萄牙语是Milicia。这个词原意是指武装组织或者准军事组织，但如今在里约就是黑帮的代名词。

　　记录武装暴力事件的机构“交火研究所”负责人奥利维拉说：“Milicia最早出现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是州政府的一支对付毒贩的非正规力量，但现在已经变了性质，可以称之为黑帮。”

　　Milicia转化为黑帮大致分为三个阶段，最开始是利用政府对贫民社区管理不足、提供服务不足来控制贫民社区的居民和商贩，他们逐渐垄断煤气罐销售、互联网接入，并且以保障居民“安全”、不受毒贩侵扰为名收取保护费；之后开始占领毒贩控制的地区，与毒贩争夺地盘；现在他们还控制社区房屋建设、采矿企业、通过药店建材店等洗钱，在众多贫民社区内建立起自己的“帝国”。

　　在很多贫民社区，售卖香烟或食品的小贩都要向黑帮交税，如果不交税就可能会被处以极刑。黑帮不允许小贩售卖合法的香烟，而是必须卖他们提供的非法香烟，虽然这些产品没有生产和卫生许可，但因为价格便宜又不交税，所以很有市场。据说里约州非法香烟售卖在2021年流水就有5.15亿雷亚尔（1雷亚尔在2021年至2022年约合1.2元人民币），让政府损失了6000万雷亚尔的税收。

　　黑帮控制的贫民社区中的生活费用，低于正规城市规划范围内的生活费用，因此，尽管暴力事件频发，不少从东北部贫困地区来到大城市的打工者依然选择居住在黑帮控制的区域。

　　根据弗卢米嫩塞联邦大学非法行为研究小组的一份研究报告，2006年至2021年，黑帮在里约热内卢及其周边地区控制的土地从52.6平方公里增加到256.3平方公里，约占大里约地区的10%。

　　2020年发布的里约武装集团地图显示，里约市内黑帮控制着41个区、超过200万居民，而全巴西黑帮和贩毒集团控制地区的人口超过440万，比邻国乌拉圭的总人口还多。世界银行发布的数据显示，里约州黑帮一年的非法收入比洪都拉斯及特立尼达和多巴哥全年的GDP还要高。

政治撑起保护伞

　　黑帮组织逐渐控制了城市的边缘地区和贫民社区后，又利用政府机构混乱和管理不善，向政府职员行贿，或者在地方选举中给予政客支持，这些政客当选后为黑帮撑起保护伞。这不仅仅是电影《精英部队》中的场景，也是里约的现实。

　　除了腐化政府官员外，黑帮组织的成员不少也来自政府工作人员，比如警察和消防队员等，这给里约的扫黑行动造成极大困难。里约热内卢联邦农业大学的社会学家若泽·克劳迪奥·阿尔维斯说：“黑帮能够很容易渗透进政治领域，他们很快就能够获得各种信息和情报，这增加了打击黑帮的难度。”

　　时任里约州议会黑帮调查委员会负责人马塞洛·弗雷舒说，黑帮是里约州唯一的可以将土地控制权转化为选举控制权的犯罪组织，他们不但拥有武器，还控制着里约州很多贫民社区的经济和领土主权，与黑手党无异。

　　黑帮成员从政也是从Milicia出现时就有的传统，因为当时的组织帮助保护社区的安全，赢得社区居民的支持和选票；当时的媒体、政客甚至里约市长都公开对Milicia表示支持，称他们为“社区自卫者”。

　　Milicia“黑化”后传统被延续下来，在一些黑帮组织盘踞的小城市，黑帮领导人经常能够在地方选举和联邦选举中获胜。在选举期间经常有市议员被枪杀的事件发生，2016年市政选举期间，里约州就有16名市议员或者市长候选人出于政治原因被枪杀，这些事件的背后都是黑帮团伙在争抢社区控制权。

　　里约州最大的黑帮组织叫做“正义联盟”，其首领杰罗米尼奥是一名警察，他的标志是蝙蝠侠，于2022年打算参选联邦众议员时被枪杀。杰罗米尼奥曾任里约市议员，他的弟弟曾任里约州议员。杰罗米尼奥和其弟弟、女儿都被抓捕过，也都不久就被释放，女儿现在依然是里约市议员。

　　除了通过选举进入政府，一些黑帮分子还进入一些议员的办公室工作。比如巴西前总统博索纳罗的大儿子、联邦参议员弗拉维奥·博索纳罗任职里约州议员期间，在其办公室内工作过的前精英部队成员诺布雷加和奎罗斯都涉嫌卷入黑帮，两人曾因杀人入狱，却在狱中服刑期间获得了里约州议会颁发的表彰勋章。

政府扫黑挑战重重

　　随着里约公共安全状况的恶化，民众对惩治黑帮的呼声越来越大。除了民众，被黑帮抢占了地盘的贩毒集团也开始报复，他们在2006年12月底攻击政府和警察部门的办公场所，希望政府能够打击黑帮，这些毒贩烧毁公交车，向公共楼宇投掷炸弹，造成19人死亡。

　　从那时开始，里约州政府承认黑帮是对政府和社会的威胁。当时的里约州公共安全厅长贝尔特拉米开始对警察内部展开调查，力图铲除与黑帮勾结的警察。但巴西司法部和警方都认为，与黑帮勾结的人士并不违反法律，因此不被处刑。

　　2007年巴西获得2014年世界杯的主办权，同年巴西奥委会向国际奥委会递交了里约热内卢承办2016年奥运会的申请。为保证这两项大型国际赛事的举行，巴西政府下大决心扫黑平乱。

　　2008年里约州议会黑帮调查委员会的成立对黑帮是一个沉重打击，在州议员弗雷舒的领导下，“正义联盟”的主要成员都被抓捕。

　　2009年里约申奥成功后，2010年里约州成立了平乱警察局（UPP），对贫民社区的毒贩和黑帮进行清剿，并入驻贫民社区。

　　2012年9月28日，巴西公布了一项法律，将黑帮分子列为非法。根据法律，一旦被认定成立、组织或加入黑帮者将被判处4年至8年有期徒刑。

　　有了联邦政府的干预，特别是向里约和其他世界杯举办城市派驻公共安全部队，有效打击了黑帮。

　　2010年，一些黑帮分子坚信市政府和司法机构拿他们没有任何办法，在里约郊外圣克鲁斯的一个庄园内举行派对，邀请了400多名来宾。警方得到情报后，于凌晨4时包围了庄园，抓捕黑帮分子，嫌疑人装满了两辆大巴车，其中4名犯罪分子因企图反抗被击毙。

　　当时里约州民警负责人里瓦尔多·巴尔博萨表示：“我们还要继续行动，与黑帮分子的战斗不能停歇。”公共安全厅长努内斯说：“里约社会各界可以信任联邦政府，这些犯罪分子将受到制裁，因为里约必须恢复和平，人民要快乐地生活和工作。”

　　在政府的努力下，2014年世界杯和2016年奥运会在巴西都得以成功举办。然而，2016年奥运会后，毒贩和黑帮卷土重来，巴西国内总统弹劾案使政府更无暇顾及公共安全。2018年大选后上台的博索纳罗政府始终鼓吹枪支合法化，希望“全民持枪”，治安依然混乱。

　　2023年1月，世界杯和奥运会前在巴西执政的劳工党回归，卢拉再次戴上总统绶带，新政府希望在公共安全方面有所作为。

　　卢拉就职时表示，新政府希望能够推行新的反毒品政策，以预防的形式减少风险，并加强对毒品使用者的救治；同时政府致力于瓦解有组织犯罪集团，加强对贩毒集团和黑帮的调查与情报工作。

　　治安方面，新政府希望推动建设全国协调一致的公共安全体系，优先考虑设立一个“公共安全唯一体系”，对现有的安全体系进行改革，更新改造设备，用更加现代化的手段提高安全兼管效率。

　　然而卢拉政府同样面临着很大挑战。比如，对巴西旅游部长达尼埃拉·卡尔内罗的任命就引发很大争议。这位旅游部长的丈夫瓦基尼奥是里约州贝尔福德罗舒的市长，与前军警茹拉有密切联系，茹拉因犯杀人和参与犯罪组织罪，以及被指控是下弗卢米嫩塞地区的黑帮首领而入狱。

　　在社交媒体上，不少人批评卢拉政府的这种做法，特别是前里约州议会黑帮调查委员会负责人弗雷舒。作为打击黑帮的元老，他对这一任命非常不满。讽刺的是，弗雷舒被卢拉任命为国家旅游公司负责人，正好是旅游部长卡尔内罗的下属。

　　正是这种政府与黑帮的纠缠不清使巴西对黑帮的打击难上加难，老百姓继续生活在平行的世界中。

来源：2023年2月22日出版的《环球》杂志 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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