荐书丨没有人不对这样一份爱而动心

你问我看什么书最起劲，那一定是闲书，那种情情爱爱的闲书。看小说或许腻烦，看古籍或许难解，看史书或许沉重，看散文或许惰怠，看哲思或许穷想，唯有看情书之类的闲书，全身上下皆是放松的。一心只沉浸在那字里行间的爱情里，浑身上下都吹出粉红色的泡泡，露出那种看见自己萌的CP修成正果的姨母笑。

一边为这或是旷世绝恋，或是小情小爱的情感所欣喜不已，一边又从那情书的字里行间窃取有情人之间单纯的小心思，明明已是江湖儿女，却如情窦初开的小心思，总是让我意犹未尽。

而最让我感慨的情书，除却鲁迅、沈从文、徐志摩、闻一多之外，便就是朱生豪了，这个示爱得直白坦诚，毫不做作的翻译大家，每每看他的情书，总是羡慕宋清如能拥有这样一份炽热而诚挚的爱情，书信里言辞恳切，皆是动心二字。

谈起朱生豪与宋清如的爱情，我便用朱生豪写给宋清如的情书里的一句话来概括吧——

我只愿凭这灵感的相通，带给彼此以慰藉，像流星的光辉，照耀我疲惫的梦寐，永远存一个安慰，纵然在别离时。

 朱生豪，1912年2月2日出生于浙江嘉兴，原名朱文森，又名文生，学名森豪。十岁那年，朱生豪的母亲病逝，两年后，父亲也故去了，从此，朱生豪由姑母照顾。但他自小成绩优异，1929年中学毕业，以优异的成绩保送去了杭州之江大学学习，主修中国文学，副科英文。

宋清如，1911年出生于江苏常熟县西张栏杆桥日晖坝的名门望族，幼年时接受私塾启蒙，而后就读于常熟女子高小，以及苏州的慧灵女中、女子中学。她家人希望她初中毕业后回家结婚于是给她定了亲，她勇敢抗争，1932年考入杭州之江大学中文系。

1932年，彼时朱生豪大四，正是大学“之江诗社”里光芒四溢的才子，“之江诗社”的社长夏承焘老师评价他说：“阅朱生豪唐诗人短论七则，多前人未发之论，爽利无比。聪明才力，在余师友间，不当以学生视之。其人今年才二十岁，渊默若处子，轻易不发一言。闻英文甚深，之江办学数十年，恐无此不易之才也。”

1932年，彼时宋清如大一，正爱创作新诗，也试着创作新诗，听闻学校有“之江诗社”，便带着满腔热情进入诗社。

彼时的那一年，也有了命中注定的相遇。人生若只如初见，那次初见便是宋清如心中不可忘却的记忆，哪怕朱生豪已逝世50年，她仍能清晰地描述出当时的情景——

那时朱生豪已是四年级学生。之江环境优美，人数不多。在我初次参加“之江诗社”的活动中，偶然地认识了他。因为我在高中时期，开始对新文学有所爱好，也尝试着写些新诗。那天“诗社”活动，我别出心裁地写了首宝塔诗，作为参加诗社的见面礼。不意这个“诗社”的诗人们，不少是诗词能手。他们交流的作品，不是诗，就是词（古体诗词），可我连平仄都辨不出来。于是宝塔诗无异成了怪物。当时彭重熙（生豪同班友人，词极好）看了宝塔诗后，就推给坐在他旁边的朱生豪看。我注意到，朱生豪看了之后，带着微笑把头低了下去，既没有说话，也没有表情。

那一笑，大概是宋清如永远也忘不掉了的，正如朱生豪写给宋清如的诗那样“不须耳鬓常厮伴，一笑低头意已倾”。

三五日之后，朱生豪便为宋清如写了第一封信，信附他自己的三四首新诗，请宋清如指正。自此之后，两人这信件来去，笔墨交流，便是十年之久。

十年，用TVB的惯用台词便是，人生有几个十年？用朱生豪的话来说，便是除了翻译莎士比亚戏剧之外全部的期待。他在情书里写道：“我卜了一下，明天后天都仍然无信，顶早星期四，顶迟要下个星期五才会有信，这不要把我急死吗？”这还不是最露骨的，他对于和宋清如笔墨往来的期待有更让人心动的话：“你的来信如同续命汤一样，今天我算是活转过来了，但明天我又要死去四分之一，后天又将成为半死半活的状态，再后来死去四分之三，再后天死去八分之七……直至你再来信，如果你一直不来信，我也不会完全死完，第四天死去十六分之十五，第七天死去三十二分之三十一，第八天死去六十四分之六十三，如是等等，我的算学好不好？”

十年里，朱生豪颠沛流离，而他精心翻译的莎翁全集大部分也都毁于战火，只好从头开始，但即便自身再苦，他依然没有忘记给宋清如写情书，十年如一日。

我摘一些我读着都觉得无法抗拒的句子来，你们念一念便会感慨，原来情话也能这么说。

我们都是世上多余的人，但至少我们对于彼此都是世上最重要的人。

我一天一天明白你的平凡，同时却一天一天愈更深切地爱你。你如照镜子，你不会看得见你特别好的所在，但你如走进我的心里来时，你一定能知道自己是怎样好法。 

我是，我是宋清如至上主义者。

我想要在茅亭里看雨、假山边看蚂蚁，看蝴蝶恋爱，看蜘蛛结网，看水，看船，看云，看宋清如甜甜地睡觉。

我爱你，此外什么都不知道。

想把你抱起来高高的丢到天上去。

我想做诗，写雨，写夜的相思，写你，写不出。

我待你好，待你好，你好，好。

醒来觉得甚是爱你。这两天我很快活，而且骄傲。你这人，有点太不可怕。尤其是，一点也不莫名其妙。

我不是诗人，否则一定要做一些可爱的梦，为着你的缘故，我多么愿意自己是个诗人，只是为了你的缘故。

我实在是个坏人，但作为你的朋友的我，却确实是在努力着学做好人。

要是世上只有我们两个人多么好，我一定要把你欺负得哭不出来。

希望你快快地爱上一个人，让那个人欺负你，如同你欺负我一样。

但愿来生我们终日在一起，每天每天从早晨口角到夜深，恨不得大家走开。

我爱你也许并不为什么理由，虽然可以有理由，例如你聪明，你纯洁，你可爱，你是好人等，但主要的原因大概是你全然适合我的趣味。因此你仍知道我是自私的，故不用感激我。

真愿听一听你的声音啊。埋在这样的监狱里，也真连半个探监的人都没有，太伤心。这次倘不能看见你，准不能活。

不知道为什么和你一认识之后，便像被一根绳紧紧牵系住一样，怪不自由的，心也不能像从前一样轻了，但同时却又真觉得比从前幸福得多。

我渴望和你打架，也渴望抱抱你。

我愿意舍弃一切，以想念你终此一生。

不要愁老之将至，你老了一定很可爱。而且，假如你老了十岁，我当然也同样老了十岁，世界也老了十岁，上帝也老了十岁，一切都是一样。

你们或许无法相信在情书里用如此炽热的语言来诉说自己热烈情感的朱生豪，在生活里寡言鲜语，“一年之中，一整天不说一句话的日子有一百多天，说话不到十句的有两百多天，其余日子说得最多的也不到三十句”。爱情的伟大，或许正是这种让人改头换面足以惊吓自己也惊吓众人的能力吧。

朱生豪情书的可爱处不只是内容，更是称呼，他称呼宋清如“傻丫头、无比的好人、小亲亲、宝贝、宋宋、妞妞、小鬼头儿、昨夜的梦、宋神经、女皇陛下、darling boy”等等，但凡是情人之间可爱的称呼都被叫了个遍，而朱生豪的自称更是五花八门“一个臭男人、你脚下的蚂蚁、快乐的亨利、猪八戒、罗马教皇、顶蠢顶丑顶无聊的家伙、丑小鸭、你的靠不住的、常山赵子龙、牛魔王”等等。我常常习惯性地看看他情书开头的称谓和末尾的自称，也常常自叹不如之余忙拿小本本记下来，“学到了”。

而至于称谓，宋清如那时候却总爱称呼他为“朱先生”，朱生豪自然是不满意的，多次抗议后甚至还语出惊人：“不许你再叫我朱先生，否则我要从字典上查出世界上最肉麻的称呼来称呼你。特此警告。”

看这样的情书，我仿佛回到了那个纷乱的年代，见证了一段跨越山河湖海，由笔墨而彼此牵绊的爱情。

没有人不对这样一份爱而动心。

十年书信往来，十年深情款款，1942年，朱生豪和宋清如终于跨越山海结成夫妻。

五月一日，朱生豪与宋清如在上海举行婚礼，朱生豪的老师夏承焘在婚礼上为新人题下八个字：才子佳人，柴米夫妻。

婚后二人生活正如这八个字，虽一贫如洗，但是心意相通，默契而幸福。可是，上天嫉妒这对爱侣，朱生豪过度操劳确诊肺结核。1944年12月26日，朱生豪病入膏肓，临终前他拉着宋清如的手喃喃呼唤：“小青青，我要去了。”一句话后，撒手人寰。

1944年，他们才结婚两年半，他不过三十二岁，宋清如也只三十三岁，而他们的儿子朱尚刚才满周岁。

“生豪仅有的财产，只有一妻一子，他告诉我，我顶清楚的。”宋清如曾在信中说道。

这样美好的开始，确实这样悲凄的故事，阴阳相隔，宋清如一人带着儿子生活，一直继续不断地整理、翻译、出版朱生豪翻译的莎翁戏剧，去帮朱生豪完成他未竟的事业。

86岁，宋清如坦然地离开人世，我想，大概是去找朱生豪了，正如她曾在《两周年祭朱生豪》里写的那样：“当我走完了这命定的路程时，会看见你含着笑向我招手。那时候，我将轻快地跟着你的踪迹，那管是天堂或是地狱。”

读朱生豪的情书，仿佛在读一个已知结局的爱情故事，虽然明知那充满了悲情的色彩，却沉溺在朱生豪那份真挚坦诚又火热的爱意里无法自拔。

我每一次读里面的句子总会感叹才子的妙笔，竟为爱情写足了甜言蜜语。朱生豪大约也在写这些情书时畅想过若是和宋清如结为夫妇后的幸福生活。只是我知道结局，不免又感叹起来，造化弄人，这世界鲜有携手白头的爱人，也因此那“和你一起慢慢变老”的“最浪漫的事”只能是朱宋二人故事里最深的叹息。

这声叹息，在朱生豪的这些情书之间，若隐若现。徒留我们这群看客，或喜或悲。

这是一本值得读的书，正如写了它的人背后那个值得一读的故事。

若他日，你们去到嘉兴，或许可以去看看那里的朱生豪故居，故居前有朱宋二人相拥而视的雕塑，你们不妨去读一读雕塑上的话——

要是我们两人一同在雨声里做梦，那意境是如何不同，或者一同在雨声里失眠，那也是何等有味。

【图源网络】

这篇文章本来计划周一也就是两天前发布的，但是偶然间看到日历，便把它放在这读书日来了，希望大家在这个日子里，读一本好书，看到更多的故事！看在我这么用心的份上，点赞、投币、转发，我要个三连不过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