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蝶双飞舞 啼鸟弄花香：唐诗中那些象征美好春季的昆虫意象

蜜蜂在花丛中尽情飞翔，这种畅快而自由的感受是诗人羡慕的，王建的 “鸡睡日阳暖，蜂狂花艳烧”⑧ （《原上新居十三首》）用 “狂”字勾勒出慵懒的春日里蜜蜂在繁花中活跃的身影。齐己的 “繁香浓艳如未已，粉蝶游蜂狂欲死”（《石竹花》）也说蜜蜂之 “狂”。 “多少游蜂尽日飞，看遍花心求入处”（裴谐 《观修处士画桃花图歌》）展现了蜜蜂整日不停不歇地流连在花间的情景。诗人们形容蜜蜂在花蕊中的姿态也是各有千秋，元稹的 “撩乱扑树蜂，摧残恋房蕊”（《遣春十首》）尽抒野蛮却眷恋之态。“蜜蜂为主各磨牙，咬尽村中万木花”（孟郊 《济源寒食》）则更为夸张，尽抒蜜蜂饕餮大餐的模样。

有花有蜂组成了明丽的春景，待到花落季节，蜜蜂便淡出了春的视野。贺兰进明在 《行路难》中写 “君不见芳树枝，春花落尽蜂不窥”，蜂远离了芳树枝的原因是春天的繁花已经落尽。于鹄也用 “蕊焦蜂自散，蒂折蝶还移”（《惜花》）来表达花落之后的寂寞。

二 蜂、蝶意象组合，渲染春情

宋之问的 “蝶绕香丝住，蜂怜艳粉回”（《奉和立春日侍宴内出剪彩花应制》）是唐代最早将蜂蝶并举的诗篇，岑参用 “风恬日暖荡春光，戏蝶游蜂乱入房”（《山房春事二首》）描绘了春光里蜂蝶游戏的情景。而杜甫 “蜜蜂蝴蝶生情性，偷眼蜻蜓避百劳”（《风雨看舟前落花，戏为新句》）将小昆虫拟人化，顽皮的天性跃然纸上。裴说也用拟人手法写道：“游蜂与蝴蝶，来往自多情。”（《牡丹》）孟郊则是用 “游蜂不饮故，戏蝶亦争新”的喜新特征来抒发 “万物尽如此，过时非所珍”（《罗氏花下奉招陈侍御》）的感慨。元稹的 “蝶舞香暂飘，蜂牵蕊难正” （《与杨十二、李三早入永寿寺看牡丹》）生动描绘了一幅动态的场景，蝴蝶伴随花香而舞，花蕊因为蜜蜂的牵绊而摇摆不定。耿蔊将蜂蝶并用，营造了充满哲学思考的 《寒蜂采菊蕊》：

游飏下晴空，寻芳到菊丛。

带声来蕊上，连影在香中。

去住沾馀雾，高低顺过风。

终惭异蝴蝶，不与梦魂通。

诗中写蜂在晴日的菊花丛中流连有声、有影，高低错落，占尽风姿，但始终不像蝴蝶那般承载了庄周的自由逍遥之梦。李商隐在多首诗中关注了蜜蜂这一文学形象，如 “花须柳眼各无赖，紫蝶黄蜂俱有情”（《二月二日》）、“蝶衔红蕊蜂衔粉，共助青楼一日忙”（《春日》）、“红露花房白蜜脾，黄蜂紫蝶两参差”（《闺情》），等等。他还善于运用蜂来寄托自己的情感，《当句有对》中 “但觉游蜂饶舞蝶，岂知孤凤忆离鸾”就是借蜂写落寞的典范。其著名的 《蜂》诗：

小苑华池烂熳通，后门前槛思无穷。

宓妃腰细才胜露，赵后身轻欲倚风。

红壁寂寥崖蜜尽，碧帘迢递雾巢空。

青陵粉蝶休离恨，长定相逢二月中。

诗歌借用了丰富的文化典故，营造出春天惆怅的意境。再往后发展，温庭筠的 “蜂争粉蕊蝶分香，不似垂杨惜金缕”（《惜春词》）、 “蝶繁经粉住，蜂重抱香归”（《牡丹二首》）以更加华美的描写丰富了蜂蝶入诗的形象。司空图在 《歌者十二首》中道出蜂、蝶的亲人特性：“蜂蝶绕来忙绕袖，似知教折送邻家。”随着诗歌创作的发展，诗人们将蜂与蝶并举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由此开启了唐五代及宋词中蜂蝶组合典型意象的滥觞。

三 蜂、鸟意象呼应，体现春意

蜂声虽小，却也生机勃勃，它让春天的图景更加生动逼真。杜甫笔下的春天是一幅有声的画面，“风轻粉蝶喜，花暖蜜蜂喧”（《弊庐遣兴奉寄严公》）、“草牙既青出，蜂声亦暖游”（《晦日寻崔戢、李封》）不仅写灵动的蝴蝶轻舞飞扬，更因为蜜蜂的嗡嗡飞去来声，使繁忙的劳动景象充满生活味。李贺的 “蜂语绕妆镜，拂蛾学春碧”（《相和歌辞·难忘曲》），薛逢的 “戏蝶狂蜂相往返，一枝花上声千万”（《醉春风》），诗僧齐己的“采去蜂声远，寻来蝶路长”（《庭际晚菊上主人》），以及侯冽的 “乱蝶枝开影，繁蜂蕊上音”（《花发上林》）都用蜜蜂的嗡嗡声去开启春天的序幕。

大自然中，还有大量活跃的鸟类和蜂蝶一起丰富春景的内涵。韦应物巧妙融合杜鹃之声与晴蝶游蜂的形象，以 “密竹行已远，子规啼更深。绿池芳草气，闲斋春树阴。晴蝶飘兰径，游蜂绕花心。不遇君携手，谁复此幽寻”（《与卢陟同游永定寺北池僧斋》）勾勒出寺庙高远清丽的景色，一声子规啼更凸显了春的静谧幽深。还有沈佺期 “啼鸟弄花疏，游蜂饮香遍” （《乐府杂曲·鼓吹曲辞·芳树》）突出啼鸟和游蜂闲适的状态。韩愈在 《感春四首》中则用 “蜂喧鸟咽留不得，红萼万片从风吹”将乍暖还寒的伤春之情缓缓溢出。更有诗人赋予了它们人的思想，如韩愈的 “双燕无机还拂掠，游蜂多思正经营”（《戏题牡丹》），元稹的 “山翠湖光似欲流，蜂声鸟思却堪愁”（《春词》）等。张若虚善于摩状，他写燕与蜂：“燕入窥罗幕，蜂来上画衣”（《代答闺梦还》），巧妙地用了一 “窥”一“上”的动作，和杜甫的 “巢边野雀群欺燕，花底山蜂远趁人”《题郑县亭子》一样，写活了蜂和燕的举动。还有刘禹锡在诗中将鹤与蜂相提并论，如 “游蜂驻彩冠，舞鹤迷烟顶”（《和郴州杨侍郎玩郡斋紫薇花十四韵》）以及 “静看蜂教诲，闲想鹤仪形”（《昼居池上亭独吟》）等，都是将蜂与鸟类互为衬托使用。

四 书写酿蜜，表达哲思

“一年之计在于春，一生之计在于勤”，这句话对蜜蜂是再合适不过的描述了。唐人早已知道蜂蜜的好处，并喜欢蜂蜜的美味，但蜂蜜不容易获得，因而显得尤为宝贵。元稹 《大云寺二十韵》中 “新英蜂采掇，荒草象耕耘”描写蜜蜂在新生的花蕊上采蜜。姚合形容蜜蜂因采蜜而沾上了香味，飞过时都能闻到甜甜的蜜香味：“惊蝶遗花蕊，游蜂带蜜香”（《武功县中作三十首》）。李咸用的 “蕊繁蚁脚黏不行，甜迷蜂醉飞无声”（《远公亭牡丹》）道出蜜蜂嗜甜的特性，描述了在花丛中 “甜醉”了的样子。韩偓则用拟人的手法写蜂采蜜：“蜂偷野蜜初尝处，莺啄含桃欲咽时”（《多情》），将蜂对花的多情眷恋写得异常生动。

唐代大一统时期，政治、经济、文化空前繁荣，蜂业得到发展，成为从收集野生蜂蜜向养蜂采蜜的转折阶段。 《新唐书·地理志》中有陕西、山西、安徽、湖北、四川、甘肃、浙江、福建、贵州等多地进贡蜂、蜡等蜂产品的记载，成为唐代蜂业走向繁荣的可靠证据。唐代蜂农不仅继承了前代养蜂的经验，扩大了养蜂的规模，深化了蜂产品的使用，还进行了家养采蜜的实践，打破了单纯靠收集野生蜂蜜的限制。由唐发端的蜂产品普及之风也在宋代得到较好的传承，尤其是在医疗保健、饮食养生、美容健体、制烛制香等方面，对宋代经济社会产生了重要而深远的影响。

那时人们食用的野外蜂蜜多为崖蜜，孟浩然的诗中有记载：“入洞窥石髓，傍崖采蜂蜜”（《疾愈过龙泉寺精舍，呈易、业二公》），张祜在《寄题商洛王隐居》中说 “随蜂收野蜜，寻麝采生香”，许浑的《晓过郁林寺戏呈李明府》中有 “洞花蜂聚蜜，岩柏麝留香”，都说明人们已经知道如何在野外寻找可以食用的蜂蜜。 “燕觅巢窠处，蜂来造蜜房。”（《夏日辨玉法师茅斋》）孟浩然甚至用蜜房来代替蜂窝，这样的称呼也是他第一次使用。杜甫诗 “柱穿蜂溜蜜，栈缺燕添巢”（《陪诸公上白帝城宴越公堂之作越公杨素所建》）点明了蜂房对于酿蜜的重要性，他还经常将之与燕巢的重要性相提并论。杜甫另一首 《入乔口》诗中有 “树蜜早蜂乱，江泥轻燕斜”，说明蜜蜂采蜜时的情景。白居易善于观察身边的细微之物，他笔下的昆虫非常多，而且有人情味，如 “四月一日天，花稀叶阴薄。泥新燕影忙，蜜熟蜂声乐”（《和微之四月一日作》），说的就是蜜蜂采到蜜后的喜悦之情。

唐代诗人们开始体恤蜜蜂的辛勤劳动。原因便是人们认识到了蜂在授粉中的重要作用，还有它们可以酿造广为人们喜爱的副产品——蜂蜜。如李商隐将蜂比喻成忙碌的劳动者，他的 《夜思》中有 “鹤应闻露警，蜂亦为花忙”。白居易则在体恤蜜蜂的基础上，更为深刻地发现了蜂的劳动果实被夺取的悲哀， “蚕老茧成不庇身，蜂饥蜜熟属他人”（《禽虫十二章》），这是诗中第一次有了对 “他人”夺取蜜蜂劳动成果的认识，并对此不劳而获的行为表示了不满。而后，罗隐的 《蜂》无疑是唐代最杰出、最有社会价值的咏蜂名篇：

不论平地与山尖，无限风光尽被占。

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

诗歌前两句写了蜜蜂看似风光的生活，占尽了无限风光，转而进入另一层反问，这么辛苦采集的蜂蜜，到底自己能够享受多少呢？这些辛苦而来的成果，最终是被谁占有了呢？蜜蜂好比无数的贫苦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却依然过着拮据的生活，他们每天辛勤劳动产生的价值又到哪里去了呢？作者借蜜蜂发出了对社会人生不公的质问，这是蜜蜂第一次承载了沉重的社会责任意识。

内容简介：

该书展示出唐诗宋词中昆虫世界的文化全景，探索了通过诗词来表现的昆虫生态文化，通过昆虫在文学中的意象表达，回顾了前人的自然意识。返回搜狐，查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