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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淹水的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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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些lgbt相关内容的提及,但不是那么严肃的讨论。无意冒犯任何群体,一切为了剧情服务。如果有预感会被冒犯……请务必记得退出。

※那么是蓝宝石检律组,是章检的检,张律的律。当成律检组也无所谓,毕竟我自己也不知道左右。哦注意是cp向,虽然很怪

※全文1.7w,ooc肯定有。涉及到专业知识的部分基本我胡诌。除此之外可能也有bug,但一切服务于剧情,看个乐就好。阅读到不愉快的地方也务必记得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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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芳语在人生的前二十四年,从未怀疑过自己的直女身份。

 

诚然,她看耽美小说,歪歪男人之间的美好情谊,但她性别女爱好男,这一点毋庸置疑。除非太阳是方的,否则什么也动摇不了她是铁直女的事实。

 

在她二十五岁,就任琴珊港市新人检察官的这一年,太阳变成了方的。章芳语忽然觉得自己可能对女的有兴趣,只是缺少一个发现的契机。

 

这世界上99.999%的同性恋都是通过爱上了同性而察觉自己的性向的。章大检察官,很不幸,落在了另外0.001%之中。

 

她有男友,人是变态了点,对她来说倒也不是不能忍受。在无人的时候,她会承认,自己和对方的相处算得上有趣,甚至还有几分心有灵犀的默契。就目前而言,她并没有变心的打算。这话听起来真是诡异又羞耻,所以千万不能让这个男友知道,空气明白就行。

 

但离奇的是,也正因为这个男友,她开始陷入对自我的质疑中。

 

  

 

这一切的起因不过是某月某天的一次八卦会。

 

章芳语参与了这场院内青年男女交流感情,增进友谊的伟大仪式。不过不是作为正经观众,而是作为话题的主角。

 

她那天事不多,卷宗一会儿就看完了。她刷了会手机,决定去茶水间泡杯水喝。茶水间旁边正好是个休息室。平时,它发挥自己的功用供人小憩。偶尔地,也会有人自发举办茶话会。

 

而今天非常不巧,就是那个偶尔。

 

一开始听到里面传来说话声时章芳语是拒绝偷听的。谁刚来的时候不是对司法机关兴奋不已呢,未来的畅想一说能说一个周,她作为前辈应当感到欣慰才是。谁曾想她捡了只言片语听了一句,已经完全不能置身之外了。

 

“咱们芳语姐,好像是女同啊!”

 

章芳语登时大为震惊,心里冒出了和里面其他小年轻一样的问题:“小刘同志,何出此言呐?”

 

主讲人是小刘,某知名政法大学的毕业生,刚刚分来他们院。马尾辫,头上别个发卡,一副稚气未脱的模样。章检对她有印象,她办事挺利索的,说话也是条理清晰。

 

这会儿她倒把这特色发挥地尤其充分,八卦来那是当仁不让。

 

“你们注意到没?”她神神秘秘地压低嗓音,不过音量仍是能让门口的章芳语听得一清二楚,“我们院不是经常来一个女的,穿的怪里怪气,不是我说,有点像神经病。”

 

“哪个女的?”里面的人似乎很是迷茫,但是章芳语一听,心中暗叫不好,果不其然,“就是那个,说是拍娱乐小报来取材的,每次都千方百计往芳语姐办公室钻的女的!”

 

大家似乎都顿悟了,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哦——”的声音。小刘很是得意,当即滔滔不绝起来:

 

“你们想想,这偶尔来一趟就算了,来了这么多次,还没鬼?我说咱们这是哪儿啊,琴珊港市人民检察院!哪有什么女明星,男流量的。要说有,也就是我们芳语姐,美女检察官,琴珊港一枝花,那外貌男女通吃我是信的。然而呢,人家现在还单着。按理来讲应该很多人追吧,可芳语姐身边算亲近的男同胞就只有以前的冯院,其他的是一点风声都没有。这还不稀奇吗?人家可是适龄女性!但要是蕾丝,那就都说得清了,毕竟每次那记者撒泼耍赖,也没见芳语姐把她怎么地!”

 

“不是吧,小刘。你这思维也太发散了。”有人笑着问她,“怎么就看出来就只有冯铖啊?张林不也是男的吗?”

 

“你是脑子被门夹了吧?”小刘震惊道,“首先张林是律师,律师和我们是啥关系你知道吗?其次,张律师是什么样你见过没?口罩眼镜包得严严实实,平时讲话也是手舞足蹈疯疯癫癫的……那得是全体的雄性人类都灭绝了才会选择他的一等一怪人啊,芳语姐是瞎了眼才和他有故事呢。这配对搁在橙光游戏里绝对就是邪教!”

 

章芳语扶住了额头。按理来讲她应该一个箭步冲进去舌战群儒,为她自己的恋爱据理力争。可问题在于,“张律不是你们想的怪人!”的这种话,章芳语都根本说不出口。

 

因为他就是。甚至有过之无不及。

 

“总而言之,”小刘趁她走神时又叽里呱啦一堆,最终不忘把话题拉回来,“我猜啊,那小报记者和我们芳语姐肯定关系匪浅!不然我实在找不出咱们这个职业和她那个职业的关联了。”

 

语毕,她又叹息了句,“哎我就不懂,”她的语气宛如恨铁不成钢:“我也不是歧视女同,但是……是该说芳语姐重口味好呢还是真人不露相呢,都不挑一下。我都替芳语姐惋惜,好好的一个大美女,要配就应该和另一个大美女配嘛。就算不是大美女,起码得是个正常人吧?竟然……芳语姐?!”

 

“小刘同志,”章芳语靠在门边,和颜悦色地对她说,“有时间闲话,让你看的卷宗看完了吗?和我讨论讨论。”

 

  

 

  

 

章芳语一到下班的点就给张林去了电话。

 

“我说张大律师,”她甚至带有点恳求的意思了,“你在日常生活中就不能稍微正常点吗?”

 

“你这话真是奇怪。”对方答她,语气在吊儿郎当和莫名其妙之间,“我一贯都是很正常的。”

 

章芳语对他的毫无自觉感到极度震惊,以至于把手机拿开了一秒,确定她没打错电话。

 

“正常?”她反问道,“正常人会给自己捏造一男一女两个不同的身份还乐此不疲吗?”

 

“我是说在你调查取证的时间以外。”她快速补充道。张林的口才她是领教过的,章芳语不打算给他留一点漏洞。

 

律师长长地“哦——”了一声,似乎终于反应过来了:“你说张瑜?”

 

“还能有谁?”章芳语是搞不懂为什么他会反问,“难道你还想听听你自己其它的古怪之处?”

 

“你想说倒也无妨。虽然我大概知道你要说什么。”

 

“张林!”章芳语一瞬间就拔高了嗓音,直恨这人现在不在她旁边,不能让她用高跟鞋一脚跺上去。

 

电话那头的人倒抽了口气,似乎被她的怒吼吓了一跳。“好吧好吧,”他妥协道,“你是大美女,你说了算。就张瑜,她哪里不正常了?”

 

章芳语不知道律师是真的不懂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她个人倾向于后者,但是做他们这行的最讲究实打实的证据,而这摸得着看得见的证据,很遗憾她现在并没有。

 

“不要像谈论另一个人一样讲话,”她感到有些挫败,只能竭力言简意赅地表达自己的观点,“我随便举个例子,在我们之间,你似乎是穿裙子更多的那一个。而你是男的。这已经足够奇怪了。”

 

“男的就不能穿裙子了?哪国法律规定的?”他惊诧道,“章大检察官,章大美女,章大美女检察官,你要是不服气,也可以在生活中多穿穿裙子嘛。就我个人而言,碎花的比较适合你。”

 

章芳语想和他争辩关于裙子和法律的问题。不过,她一听到律师的后半句话,便果断认为后半句话明显更重要,“碎花显老,大律师。”她揉着太阳穴,“而且这不是服气不服气的问题,你不要偷换概念……”

 

“你有一颗青春的心,穿什么都年轻。”他轻飘飘地截住了话头,“不过说到碎花裙子,你最近手上是不是有个案子?”

 

“岭南的强奸杀人案?”

 

死者被发现的时候正好穿着蓝白色碎花连衣裙。章芳语跟上了他的思路,随即警惕地问:“你要干嘛?我不会露口风的。”

 

“开什么玩笑!”他像是受了屈辱般大呼小叫道,“我堂堂琴珊港市的王牌律师,死磕派里的一颗永恒明星,用得着拾公诉人牙慧才能辩护吗!太小看我了!”

 

检察官一想也是。张大律师怪虽怪,业务能力和职业素养却是一流的,有撬她嘴的时间肯定去撬被告人的嘴了。不过她仍是不理解他忽然提起这案子的动机,便试探性地问他:“不用避嫌,难道你不是这次的辩护人?”

 

“宾果。”张林很是得意,“这次就只是你一个人的事了。但是, 秉承着你对我‘多管闲事’的这一评价,对这一案的案情我也不是一点了解没有。”

 

“所以?”

 

“所以,你不觉得,从律师的角度了解岭南案,更有助于你打开思路,找到真相吗?”

 

他打个响指,“毕竟我可是听说,被告一直在喊冤呢。”

 

章芳语懒得问他怎么知道的——张瑜是娱乐记者,说没渠道谁也不信——她的思绪全集中在这极具诱惑力的邀约上。检察官没有承认的是,嫌犯过激的态度的确惹她生疑。除此以外,关键性的证据也处于缺失状态,就这么将他定为真凶还过于草率。

 

章芳语沉吟片刻,当即拍板。她和张林约好见面时间,又聊了几句其他的,便把电话挂了。

 

她拎起包,下班回家,脑子里还是关于奸杀案的一些已有的调查细节。而直到章芳语在公交车上随波逐流,一摇一晃的时候,她才猛然想起,关于张瑜,她还是没有和张林好好说道一番!

 

  

 

  

 

第二天,章芳语刚和彭警官通完电话,就看见张瑜大摇大摆地走进来,搬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了。

 

他们的会面本是稀松平常,毕竟张林和她保持着公务上的交流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往在邵公子的酒吧,但凡是不需要避嫌的案件,常常是他们一方带着文件来,另一方看资料,从自己的角度讲讲案情,梳梳思路,有兴致甚至能开场模拟法庭。章芳语比任何人都清楚律师观点的参考价值,更勿论是张林这种级别的律师的。大抵对方对她也持着相同的考量,不然他们的这种活动也不能一直地开办下去。

 

可惜后来邵公子做糊涂事进去了,酒吧被盘走了,为了图方便,张瑜就直接来检察院找她。

 

这一找就找出了谣言!

 

旁听完八卦会之后,章芳语眼中再怎么微不足道的事也变得十足诡异起来。她是没想那么多,怎么知道在人民群众眼中,小报记者、章芳语加办公室这三个名词竟然构成了某种同性间的罗曼蒂克。天地良心,且不说她从未将私生活带入工作的职业操守,她交的可是男朋友!被怀疑成女同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这个出了差错的环节现在就在她眼前,对检察官的烦恼一无所知。他稳稳地坐在椅子上,心情不错地吹着口哨,一手在挎包里找个没完。章芳语瞧了半天也不知道他在找什么,只看见他的双马尾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的。

 

章芳语在这瞬间幡然醒悟。她懊恼不已,心想自己竟然已经对这男扮女装的变态行为习以为常,近墨者黑也不是没有道理。好在检察官一向是个行动派,信奉今日事今日毕的道理。她深吸了一口气,决定先抽出宝贵的五分钟和对方好好聊聊这个问题。

 

“张林……”

 

“张瑜。”

 

他几乎是立刻就丢来了一句修正。章检的话题刚刚起个头就他被掐断了。她一看,小报记者连头都没抬,全心全意地投入到手头的事业中,仿佛他的包是这个世界上他最关心的东西。

 

章芳语心头登时火起,这人完全不清楚事情对她的严重性!

 

“还不全都是你?”她语气加重,“记者的身份难道不是你的伪装?你的cosplay已经渗入骨髓了吗?”

 

张瑜一听此言,竟立刻把那包放开,身体坐直了。

 

“首先,记者的职业当然不只是伪装。”

 

他表情严肃,正经八百地答她,“我是有从业资格证的。看。”

 

记者摸出一个册子,先给章芳语展示了封面的“新闻记者证”,又翻到内页给她看公章。当章芳语见到个人信息栏的照片和名字都是张瑜的时候,她实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还在心里狠狠问候了几句邵喜忠。

 

给假人办真证,真是缺德。

 

“至于所谓cosplay嘛,”张瑜转而嘻嘻一笑,怡然自得道,“只能说律师和记者,术业有专攻。前者有后者做不到,亦或者是不方便做的事。比如——”

 

张瑜的寻宝似乎是终于结束了。他从他包里抽一沓文件,主动推过来。

 

章芳语的嘴巴可不是好惹的,张瑜的歪理根本堵不住她。如若是以往,估计他们现在辩论赛都开了几轮了。可今天不凑巧,她先是被记者的狐狸般的奸笑闪了眼睛,又是被文件上的“奸杀”“岭南”“死者”等关键字夺走了注意力,前后夹击,无暇他顾,不由自主地和面前的张瑜谈起了案件信息。十分钟不到,就已把他的双重身份之争忘到了九霄云外。

 

张瑜再怎么发展他作为小报记者的副业,本质上也还是个一流的律师。思路清晰不说,他的视点常是独特的,总能找到些章芳语思维上的盲点或者缺口。检察官和他一通交流下来,或多或少都能得到些新启发。说到底,张瑜的这颗灵活的脑子也是章芳语容忍他身着奇装异服,闯进她办公室的原因。

 

“不过,如果是我的话,肯定会在性别上做做文章。”

 

张瑜转着支钢笔,那是他随手从章芳语桌子上摸的,“只要性别对不上,比如凶手是女性,而嫌疑人是男性,那就能云实他的无罪推断。律师的胜利。”

 

章芳语想了想,“这么说,你认为真凶可能是女性?”

 

“认定强奸犯是男性是一种思维的固化吧?”他反问了一句,却又笑了,“不过,若假定此案比较特殊,这种思维的固化倒也不算错。”

 

章芳语烦他故弄玄虚,但更不愿意直接问他——99%会被“美女检察官,谜底还要我帮你想吗?”搪塞回来。她选择顺着他的思路进行下去。

 

奸杀案的死者体内有磨损,却并未发现精液。目前的方向是嫌疑人在强奸的过程中使用了避孕套,并在完事后带走。这起案件被定性为一起有预谋的强奸杀人。

 

一直以来,警方都将凶手的身份锁定在男性身上,从而展开嫌疑人的排查。可实际上,女性也不是没有强奸杀人的可能。直接将受害人人际关系网中的女性剔除出嫌疑人行列,这种粗暴的做法并不可取。

 

当然,章芳语早想到了这一层。她给彭警官打过电话,叮嘱他千万别根据刻板印象断案。对方拍着胸脯保证,说是一有进展就给她回电。

 

“犯人是女性的可能性,我们也考虑了。”检察官皱着眉头,“但是,如果女性作案,她应该对同性有性上的兴趣,不然也不会对受害人实施强奸。”

 

她叹了口气,“很遗憾,就在你进门的前半分钟,彭警官刚电话我。死者身边的女性熟人大多已婚或者有交往男友。剩下单身的女性我们也进行了排查,并未发现有人是同性恋。而男性嫌疑人现在就能锁定被告这一位。”

 

“所以你们就公诉了他?”张瑜一手撑着脸颊,要笑不笑的,仍是玩着那支笔,“我刚刚说过,假定这个案子足够特殊,那么思维的固化倒也不算错。”

 

张瑜虽然是个有着超强自我表现欲的神经病,却绝不会是个打肿脸充胖子的主。结论看似绕回了最初的推测,然而章芳语一看他泰然自若的模样,就判断奸杀案还有隐情。

 

强奸。同性恋。女性。特殊。检察官将几个关键词组合起来思索,忽然察觉到了一个逻辑上的漏洞。

 

犯人对被害人抱有性欲,这一点是无可动摇的。只是,单凭犯人不是同性恋,却不能排除他是“女性”的可能。

 

“你的意思难道是,”她猛抬头,“某位女性,其实是‘男性’?”

 

这次,记者满意地打了个响指。“这时就需要你亲爱的张瑜大显身手了,章检察官。”

 

明明办公室里仅他们二人,他却偏要凑近,神秘兮兮道,“据我所知,死者可是有一位同事,一直在向公司提议修建无性别厕所,却屡次未果。巧合的是,有人能作证‘他’在工作中曾与死者发生过矛盾,且在案发当时并没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

 

“虽然实情无人了解,但你不妨猜猜看,他们二人间会是怎样的矛盾?”

 

不消他提醒,章芳语的脑子早已飞速地运转起来。冲突产生的缘由吗,她抚住下巴,可以是些琐碎小事。像是碰翻了死者的杯子,弄丢了死者的文件,踩了死者一脚……他们由此产生了口角,被旁人目击。

 

当然,也可以是些更加恶性,更加残酷的行为。能够直击痛点,激发人内心深处的憎恨。

 

比如,对于处境艰难的跨性别者抱以歧视,施以侮辱,之类的。

 

无论如何,“他”在案发前不久的时间里同死者有过不合,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仅从这条信息出发就可以构筑出作案的动机了。而据张瑜所说,“他”声称案发时自己正在家中,可无人能够为其作证。

 

综合来看,这位同事身上的疑点未免太多了。而在先前的走访中,因为“他”女性的身份,谁也没对“他”多加在意。

 

“他”应当也在嫌疑人中。

 

这进展相当重要,甚至会影响凶手身份的定夺。事不宜迟,章芳语立刻起身,一把扯过面前的文件袋,决定亲自走一趟警察局。电话里估计说不清楚,她想面对面和彭大队交代一下现在的发现,再提醒他要暗中调查这位同事,避免打草惊蛇。除此以外,她还打算看看那边有没有什么有助于案情的新线索。

 

她脚步生风地掠过张瑜,也不看他,大步迈向门口。章芳语正琢磨着看到彭警官后的措辞,手已经快握上门把了,记者忽然拦住了她。

 

“章检大忙人一个,我也不打扰您了。”他拖长了语调,“不过正好我有事,干脆送我到门口呗?”

 

检察官如梦初醒,这才想起还有个人坐在她办公室,正有模有样地揶揄着她。

 

她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谁叫她的确是因为案情有新突破,过于兴奋,从而干晾着对方了好一会呢。章芳语干笑了两声,自知理亏,便接受了张瑜的提议,陪他出了检查院的大门,一路还谈了几句闲话。

 

她觉得这一切妥当极了。直到她挥手目送记者上出租车,她突然感觉到身后有异。一回头,好几个脑袋刷刷地缩回去。其中就有一个带着发卡的马尾辫脑袋,章芳语认出,那是小刘。

 

是了,她猛然想到,原先她准备要和张瑜谈些什么来着?

 

章检放下手,想着自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章芳语并不傻。大律师对于张瑜闭口不谈,顾左右而言他,如果只发生了一次,大抵还能作他思维过于跳脱的好理由。可同样的事发生了两次,每次都是他岔开话题,把章芳语的注意力引到旁物上,这就显示了一种态度:他在逃避。

 

现在的问题在于,为什么他会逃避谈论张瑜?

 

对于张林这个生物个体来说,可能性大的理由不算少,包括不限于“他不喜欢被指手画脚”,“他就是喜欢穿女装,有趣”,“真的是工作需要,他懒得解释”,等等等等。检察官想来想去,觉得每个都有点道理,但是每个都差点什么。

 

因为张林不像是一个会去逃避的人。

 

在第一次模拟法庭上,毫不犹豫地逆转现实的律师,做出了“当面举出凌空一指才是我的风格呢!”的发言。纵使那只是妄想世界里的豪言壮语,并不能对实际结果产生任何影响,可在章芳语看来,他的这句话却如同他本人一般鲜明醒目——可不为却为之,好管闲事,随心所欲,多么典型的张林。从前上医院扮记者拍公益广告,往后又在机场把邵喜忠的护照剪了个粉碎,之后还摸黑翻进冯铖办公室看卷宗,这样办事全凭性子的人所避之不及的东西,怎么会是那些个轻飘飘的理由可以解释的?

 

可检察官这般说服自己,在她把和对方相识至今的过程从头至尾地梳理了一遍后,还是感到了难以言喻的挫败。她本想发现些除了他是神经病以外的细节,结果却使这糟糕印象越发根深蒂固。

 

章芳语筋疲力竭,又有些不甘心。她想,总不能真的把“神经病”这三个字当成万金油,胡乱糊在律师的每个难以理解的行为之上吧?事件摆在这里,却不去追求内因,只是随随便便下一个结论便置之不理。这种草率,往小了说是不关心真相,往大了说却是她的冷漠了。她承认自己在管闲事上也不逞多让,因而是决计不会对张林冷漠的。她只得继续苦想着。

 

有时灵感就是这么突如其来。检察官的视线不过是无意识地滑过桌面上的卷宗,却命运般地落在了“岭南强奸杀人案”的文件名上。  

 

忽然间,她找到了那个足以解释一切的理由。

 

张林该不会,其实,莫非,是个女的?

 

念头闪现的瞬间,检察官几乎是凝固在椅子上,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的所想。 不可能吧?她犹疑着,跨性别者怎么会如此常见,以至于她的生活中就能接触到两个?

 

纵使是这么安慰自己,她的大脑却不容置疑地为她拉扯出了更多理由。

 

女性才会对女装习以为常。

 

张林作为一个个体却有另外一个女性化的名字,以及身份。

 

他是张瑜时不允许别人呼唤另一个名字。

 

他在日常生活中更多选择的是张瑜这个身份,而仅在法庭上张林才会现身。

 

“男的就不能穿裙子了?哪国法律规定的?”

 

他是第一个察觉岭南案嫌疑人中可能有跨性别者的人。

 

以及,倘若张林的自我认知是女性,那么面对章芳语多次提起的,与张瑜有关的话题,他会抱有回避态度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了——即便张林的脸皮比城墙还厚实,要他向大众坦率承认自己的身份恐怕也并不容易。

 

或许在他看来,张林才是张瑜的假身份。

 

章芳语倒抽一口冷气,有些不知所措。此时的她就像是信心满满却考了零鸭蛋的笨学生一般,太过难以置信,以至于除了反复地查询着脑内名为回忆的考卷外别无他法。结果零鸭蛋是没变成一百分,她反倒从过往的只言片语中惊悟:自己或许在无形之间,对跨性别者张瑜说了许多过分的话。

 

比如,她在电话中直言了对他回归正常的期望,潜台词就是:他的女性身份是种不正常。又比如,在她办公室碰面时,她将记者张瑜视成他的伪装,视成一种cosplay,殊不知真相其实是全然相反的。更别提她不明实情前,多次将他的女装斥成“变态”......

 

检察官脸颊泛起一阵羞耻的热度,此时恨不得掘地三尺,把自己就地一埋了事。她该从何解释?章芳语捂着脑袋抓狂,她尊重每个人性别选择,也从不打算歧视跨性别者......她绝对不是冥顽不灵的老古板!倘若知道张林其实是“她”而非“他”的话,她又怎会如此口无遮拦!

 

按理说,在交往初期,双方就应该主动说明自己的特殊情况,以谋求一种诚信真实的相处态度。可他们的情况坏就坏在,他们在变成现在这种关系之前,就已分别作为检察官和律师彼此相熟了!

 

章芳语自以为识破了张林的双重身份就已是顶顶了不起,毕竟在她的认知里,不会有比堂而皇之地男扮女装更加不可思议的事情了,谁曾想张瑜的伪装实际是出于自我认同的需求,不得已而为之呢!她断然不能因此责备张瑜……她的暗示已经足够明显,是章芳语不够敏锐,没有察觉她的弦外之意,才无意识间出口伤人。

 

她叹口气,低着脑袋揉太阳穴。长发昨天刚洗,因而尤为顺滑,丝丝缕缕地垂下来,将她的脸颊笼在一片栗色的阴影中。她嗅着自己洗发水的气息——张瑜给她指的牌子,她本人也用——那个无可避免的问题终于来到她面前:

 

她要不要和张瑜分手?

 

章芳语想,分吧,早该分的吧?我不是女同性恋也不是泛性恋,得知自己的男朋友其实是女朋友后还有分手以外的选项吗?小刘讲话真是一语成谶。

 

可不知怎么的,她的脑内同时也盘旋着另一种想法:在自己是普通人类的前提下还能和张林谈上恋爱,这件事本身难道不比因沟通不当而误和跨性别女交往更离奇吗?

 

仿佛是在玩rpg游戏,明明已经把大boss揍趴下了,路边的经验小怪又何足挂齿。

 

至此,迟钝的章芳语终于听到了内心深处的某个声音。许是因为难堪,亦或者是羞耻,它的音量无比微弱,似乎是有意不让她察觉。可它却也无比固执,无论如何也不愿就此平息,只是一遍遍低声嘟哝着:

 

其实不分手也可以啊。其实不分手也可以啊。其实不分手也可以啊……

 

章芳语被这蚊子般的呐呐声吵得脑袋疼,不耐烦地问它:哪里可以啊?我是24k纯种异性恋。

 

那声音答她:但你也不讨厌张瑜啊。

 

检察官快被气笑了:在不清楚实情之前,张瑜对于我只是伪装、cosplay、非正常的代名词,这还不算讨厌?

 

它反击:可是女装攻事件里,你回想起的是张瑜的脸啊。

 

她一听此言,便如鲠在喉,沉默了下来。

 

这无名之声找到了章芳语的弱点,似乎有些得意忘形,音量顺势也大了一点,乘胜追击道:而且我本质上不也是呈现你心理活动的一种艺术表现手法吗。

 

章芳语久久没有回应,不知是被它说服了,还是单纯因被踩了痛脚以至于陷入失语状态。她不言不语憋了半晌,才无比艰难,且无比勇敢地向自己抛出了一个新问题:

 

……我该不会,其实,莫非,是个女同?

 

  

 

女装攻事件缘起于章芳语阅读过的一本耽美小说。

 

小说本身的内容其实并不是事件重点。在读完最新章后,章芳语一时纰漏,没有将晋海文学城放入后台,而是直接熄了屏——这才是重点。

 

所以,在张林顺手替她捡起掉落在地的手机,并随之浮现饶有深意的笑容时,检察官无法去责备该品牌的生产厂家,怪这手机怎么质量这么好,没有一摔就彻底关机。她只能在心中追悔莫及,自己当初到底是为什么图方便省事,连锁屏密码都没设置,才让恶律师有了可乘之机。

 

那时恰是某月某日某次闭庭后,她和律师刚结束完一轮嘴上鏖战,一前一后走出法庭。张林是莫名地神采飞扬兴致高亢,章芳语则没他的好精神——任何人同死磕派张律对线几小时,都会进入理智值近零,头痛欲裂的状态,这条不变的铁律,当然也包括琴珊港市最为年轻的新人检察官。

 

在这种恶劣条件之下,纵然章芳语敞开胸怀做自我,不惮于让张林深度认知一下自己的腐女人设,她也奉陪不起对方的金舌头。她理智值不够啊,得先通过拼拼图、赛跑或者狂点手机屏的方式恢复理智值,哪有心力应付第二轮唇枪舌战。

 

屋漏偏逢连夜雨,以她对张林的了解,即便是她有心做无事发生状,对方也必然会拿她那小小的爱好大做文章,打趣调侃奚落三选一,亦或者是三合一,总之不会让她安生。章芳语想到这可怖的未来,就感觉有台电钻在钻着她那颗倒霉的脑袋。

 

然而她今天意外地走运。张大律师一转思路,没有从检察官身上挖漏洞,反趁着她一把夺过手机的空档,笑嘻嘻地问她:

 

“诶我说美女检察官,你博览群书,连杜明超和石磊都畅想过了,那你歪歪过我没呀?”

 

张林的发问落点在他自己,内容出人意料,绕是章芳语也没想过他会语出惊人。这就像是大白天里电闪雷鸣,空中忽降一阵润滑油之雨,正正好滴洒在章芳语干涩发焦的脑仁里。她脑内的齿轮重新转动了。

 

“你有什么可歪歪的?”章芳语想了想,依旧不解张林这可疑问题的深意,只觉得莫名其妙,“你除了和我还有邵喜忠外还和谁有互动吗?拉郎配我不吃的。”

 

检察官说至此,停下脚步,面上突然浮现了嫌恶的表情:“难道你喜欢邵喜忠?”

 

张林竟也不走了。章芳语看他,发现他神情严肃,居然是在认真地思考。她震惊极了,这个问题难道还需要思考?

 

几秒后,律师摇了摇头,摆出一副故作遗憾的神态:“哎呀,抱着自我牺牲精神,本想发挥下口才替你幻想一下我的爱情故事,但一想邵喜忠汗臭口臭人还老,我自己都有点倒胃口。我不行,太恶心了。”

 

在意识到他所言为何后,一股无与伦比的脱力感袭击了章芳语。她本就心力俱疲,听完这惊世骇俗的发言竟有些头晕目眩,不由晃了两步才稳住。

 

她站定后一言不发,只捏着鼻梁以作舒缓,脑子里后悔不已:事到如今,到底是为什么还要对张林的回答抱有好奇?跟不上神经病的思维才是正常。倘若她哪天能跟上了,她反而需要反思一下自己是否被彻底同化了。

 

检察官大脑昏沉,甚至连吐槽也不愿赐予他——她怕自己说到嘴唇起泡——于是自动将律师的话过滤了个一干二净,权当听不到,若无其事地扯起另外的话题了。

 

可是,张林的这几句狂放之语所带来的影响远超想象。

 

隔天是章芳语的休息日,难得韩彤也没来骚扰,她一觉睡满八小时,疲劳和烦恼全部飞走,精神倍儿棒。她醒来便露出微笑,在暖融融的被褥旁摸她的手机。她要用更新的耽美小说来唤醒自己美好的一天。

 

她点开对应书籍的对应章节。开头方方正正一句“本章节有女装攻”丢出来,直砸得章芳语发蒙。她的脑袋在这个瞬间背叛了她的意志,接触到关键词后竟自动弹出了张倒胃口的人影,她措手不及。

 

按理来说不应该啊,检察官甩甩头醒神,陷入了沉思,她博览群书怎么会怕一小小的女装攻?

 

章芳语章检何许人也,琴珊港响当当的一朵铿锵玫瑰,花茎花瓣花蕊上都全写着百折不挠。她不信命运和鬼神,也不信邪,一阵头脑风暴后便重整旗鼓,在搜索栏键入女装两个大字,而后按照顺序将所有包含该元素的耽美小说一本一本地看了下来。

 

粗略翻了几十本后,章芳语心中那股隐隐约约的不祥预感,终于是应验了。

 

——她对女装攻、女装受、女装设定的男人彻彻底底下头了。

 

至于下头的原因,说来有些难以启齿,但鉴于章芳语正躺在安全的被窝里,四周并无一人,且她在接纳晴天霹雳之后大脑罕见地当机了,所以她反而能异常坦诚地承认,那个破理由就是:她会回想起张瑜那张没心没肺的脸。

 

章芳语原本并不会将现实生活和虚幻接轨,因而看遍了女装攻受也和乐融融。而好巧不巧,如今张林一句“歪歪”击碎了次元壁,张瑜的毒素张牙舞爪地冲进来,将她美丽的虚拟世界侵蚀了个透彻。首当其冲的证据便是,所有身着裙子的美少年都变成了……张瑜。

 

自此,性别交错所带来的反差感,超常感以及刺激感,换言而之就是女装男的设定萌点荡然无存。每一个女装男的登场,都会让她条件反射地联想到翘腿吃鲜红圣代的张瑜,或者是躺在地上装死的张瑜,亦或者是飞着裙角翻围墙的张瑜……总之是种种行为都令人头大的那个张瑜——天哪,这还不够下头吗。

 

她在此时猛然想起,昨天张林所问的并非一点影响都没有。有没有歪歪过我?答案是没有,一次都没有,以至于他提出来,章芳语才意识到这个没有。

 

那么,为什么?

 

按理说,她歪歪过高中同学杜明超石磊,也调侃过前辈一般的彭得华彭警官,甚至连亲爹都没逃过她的脑补,为何张林是个例外?张林不也是个男的……

 

可是,在看到女装攻之类的字眼时,章芳语想的并不是“张林也是女装男呢”,而是“张瑜不就是那样的吗”。两种想法,侧重点天差地别。

 

难道在潜意识里,她真将张林当成女性看待,用女记者覆盖了男律师,才使他躲过了歪歪,让作为假身份的张瑜喧宾夺主,抢占她的大脑?

 

那她算不算在和女人交往?

 

章芳语是实践派。她掀被下床,扔掉手机就进了韩彤的房门。由于熬夜,原不良现网红小姐睡得堪比死猪,章芳语凑到她面前,盯着她那尚有几分姿色的面孔看了整整五分钟,发现自己既没有心跳加速,也没有面红耳赤,遂拍拍手满意地总结:没有百合的趋向啊!她心中大石落定,认定是自己是多想,也不管韩彤蹬掉大半部分被子会不会着凉,扬长而去。

 

可俗话说,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在得知张林其实是跨性别者张瑜的当下,所有前提都被推翻,她不能再用韩彤当挡箭牌,而是不得不正视自己是否是同性恋,亦或者是泛性恋的问题。

 

其实,将一切删繁就简看来,当她得知张林是张瑜也未想分手时,这个问题就已经有了答案。

 

章芳语给张瑜打电话前想起韩彤小姐的貌美如花,忽而没道理地怪罪起了她的颜值。她想着,要是韩彤再好看一些,好看到能让她小鹿乱撞的地步,她也不至于后来为性取向想七想八,绕了好大一个弯子!但随即她又意识到,乱撞的小鹿其实和韩彤的脸没多大关系,却和韩彤本身十分有关。本身吗。她品味着这个词,思绪恰到好处地停在这里不再发散,转而又开始埋怨她那无辜的室友来。

 

  

 

 

 

正午十二点半,章芳语正襟危坐在办公室里,恭候着张瑜的到来。

 

通常情况下,无论是记者还是律师都很难从她脸上讨到几分好颜色,更别提如今有关章检性取向的绯闻传得沸沸扬扬,从她这一方主动发出的邀约就更加不可思议了。

 

但检察官已将谣言置之度外。她此次的主要目的,就是借休息时间和张瑜打开天窗说亮话,鼓励她勇敢直面自我,并且表示自己并不动摇的决心。她有预感会在言谈中吐露一些羞耻肉麻的语句,不过无论多艰难她也要咬牙说出口——张瑜的处境只会比她更难,作为女友的章芳语得拿出开明的态度。

 

敲门声象征性地响了两声,记者也不等她回应,推门就走了进来。她左顾右盼,做出副好奇新鲜的情态,仿佛是第一次进检察官办公室。目光转溜一圈,最后落回章芳语脸上,嘻嘻笑着。

 

检察官用脚趾头都能猜出,接下来必少不了张瑜的一顿奚落,中心内容逃不开几个词:检察官、主动、邀约、记者。可她今日决心对张瑜善良可亲一些,趁她尚未开口之际,便冲她体贴一笑,用眼神示意她拉开凳子坐下。

 

记者见状竟定着不动了,似乎是没从她莫名的热情中反应过来。不过一瞬过后,她立刻后退两大步,像是真被她的笑容唬住了。张瑜打量她好一会后才把自己放在椅子上,张口便问:

 

“章检察官,今天是吹的是什么风啊?”

 

章芳语并不接话,而是颇为郑重道:“我已经都知道了。”

 

张瑜那张常泛着奸诈笑意的脸面上极其难得地浮现了困惑的神色。她眨眨眼睛,无声地又审视检察官一遍,才问:

 

“知道了什么?”

 

她装傻充愣,章芳语下了个结论,也不打算戳穿记者。难言之隐被他人揭露的滋味并不好受,章芳语能体会。所以她清清嗓子,竭力以一种含蓄的方式表达道:

 

“……你是张瑜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

 

张瑜瞪大双眼,尤为认真地看着她,“章检察官,你今天没事吧?”

 

女记者问得好似章芳语突发高烧,神志不清了一般,很难不让人怀疑她是不是在反讽。

 

然而今天章芳语是铁了心要充耳不闻:“你有顾虑,我也理解。我只想告诉你,我并不是死板的人。你可以……勇敢地做你自己,我都能接受。”

 

“最初我的确很震惊,我的确没有想到。但这些天来我也仔细思考了,”她碎念着,“你……你其实挺不错的,对吧?我和你相处并没有不快……行吧不快还是有的,可都不是不能忍受。亦或者是……”

 

她咽了咽唾沫,内心默默鼓励自己不去退缩:

 

“亦或者是,是我愿意去忍受你。”

 

这是最艰难的部分。章芳语咬着牙说完这几个字,便觉如释重负,浑身都放松了。在此时,她竟微妙地共情了张瑜:说话的确是需要勇气的。但她也因此更有信心。她能做到的事,张瑜怎么会做不到?检察官连带着语气都轻快不少:

 

“所以,你也不用向我隐瞒了。”

 

“我支持你的改变,也不会离开真正的你。你想成为张瑜,那就成为她吧。我会和你一同面对的。”章芳语吐了口气,微微笑道,“行吗?”

 

然而检察官刚落下话音,心中就浮起了一股朦胧的不祥预感——与张瑜相处这么久,她已经具备了某种未雨绸缪的本能——果不其然,对方面不改色,对她的体贴也是分毫未觉,坦然地一摊手:

 

“不行。不如说我从一半开始就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章芳语不理解她为何如此固执。明明是你知我知的事,为了让对话进行下去,难道就非要她将每个字都讲明?她对这般畏缩不前的张瑜感到陌生,恐怕太阳忽然西升都不会让她怪奇至此。这就是张瑜的另一面?章芳语看着她,越是不可思议,就也越发觉察出自己对她的了解并不如想象中透彻。她叹了口气,以一种慈母般的和蔼口吻说道:

 

“你愿意以女性的身份生活,不也挺好的嘛。”

 

“等等等等,”张瑜立刻挥手打断了她,“女性……你的意思是,我认为我自己是女性?”

 

章芳语事后想来,当时记者脸上的表情只能用瞠目结舌来形容,夸张得空前绝后,以至于自那之后,她再没见对方如今般惊愕失态。不过,处在现在进行时中的检察官倒没有静心思考的余裕。她甚至没有在意张瑜的神色,反而是真诚地为着她不破不立的勇气快慰欣喜着。她想:她能够说出来的!

 

可惜,章芳语这种同样罕见的、针对张瑜的柔情不到一秒就被溺死在这人足以掀翻屋顶的爆笑声中,霎时间荡然无存。

 

记者笑得是上气不接下气,完美地演绎了捶胸顿足的盛况,“哈哈”声绵延不断不绝于耳。检察官此时大抵是关心则乱,丝毫没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只觉得尴尬又莫名,也跟着陪笑了两声,心想张瑜如此激烈的反应实属没有必要。

 

张瑜不管不顾地笑了好一会才能直起腰,而待她彻底冷静下来则又是过了几分钟。几分钟后女记者终于扯了张纸巾,边擦笑泪边扔下一句:

 

“其实我是男的。”

 

她说得太过干脆果断,以至于最初章芳语甚至不太能分析自己耳朵所接收到的信息,下意识道:“什么?”

 

“我说,”她将纸巾揉成一团,精准地丢进垃圾桶里,“我女装只是工作时需要而已。我当然是男的——从生理、心理、无论哪里,我都是货真价实的男性!”

 

他越说越亢奋,最后甚至高举起了手臂,好似随时预备着为什么抛头颅洒热血一般。章芳语茫然地看着他滑稽作态,问他:”那你为什么在日常生活中也要女装?“

 

“Because I can!”

 

张瑜眼珠一转,露出了章芳语所最熟悉的,不怀好意的恶趣笑容。他提起裙摆转了一圈,行了个屈膝礼之后才问她,“不很有趣吗?我还蛮喜欢的,嘻嘻。”

 

章芳语瞬间感受到一阵眩晕,“你停下,”她扶住了脑袋,拇指揉着太阳穴,“你别动,你晃得我头疼。”

 

她不知是在调整情绪还是在头脑风暴,竟然长久地不发一语,半晌才猛然抬头,仿佛忽然想起什么,“你既然是男的为什么总在我提起张瑜时岔开话题?”

 

“美女检察官,”记者一撩裙摆,毫不害臊地坐上了她的办公桌,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摇动,“你不理解也很正常。毕竟从我的角度来看,固然听你念叨我的个人爱好也很有意思,但果然捉弄你才最是有趣啊。”

 

他俯视着章芳语呆滞的面庞,好心地补充道,“尤其是你现在都老成了,不像新人时期那样卷宗都念错还被高跟鞋砸,我在法庭上都无聊不少。只能借女装解解闷啦。不过如今一看,”记者嬉笑着指指自己的耳朵,“效果好得出乎我的意料。”

 

要问章芳语现在是什么心情呢?她当然不会为张林这种异于常人的想法大惊小怪,甚至都懒得追问他为什么以逗趣她为乐。眼下,她只感到一种可怕的熟悉感:较之于她脑中那个敏感且游移不定的陌生的张瑜,还是面前的这位仅因为心血来潮便有意“舍弃”张林的活生生的张瑜,更贴合她对这个人的认知。的确,他对张瑜闭口不提,不是厌恶她的指手画脚,也不全是因为他喜爱裙子或者是记者工作所需。这样办事全随性子的人对其避之不及的原因,只是他无所事事,决心给自己找点乐子罢了。

 

至此她终于大彻大悟了。张林、张瑜,或者是什么克拉克施梅尔特林,他怎么看待他自己并不重要,永远不会改变的是他是天下头一号变态神经病的事实。

 

章芳语此刻前所未有地冷静。既然对方提及了她第一次出庭时的些许糗事,她也不介意帮助他再回味回味。于是冷静的她冷静地脱下自己的高跟鞋,边说着“当初相信你的作风,觉得你那凌空一指发言有些酷的我真是白痴”,边瞄准他的脑袋砸了过去。

 

 

 

 

 

张林吃着冰激凌走在大街上。

 

今天晴空万里,风和日丽,是个适合逛街的好日子。有鉴于此,他正前往章芳语家的大门口,陪同她进行一些正常情侣在周末会进行的活动——逛街。

 

通常来说,张林和章芳语这个组合是对世俗刻板印象的一个巨大颠覆。比如,在他们之中,张林更精于化妆(出于某些原因),而章芳语更爱宅家(相较于外出购物)。可是今天,检察官打破了惯例。原因很简单,她的室友韩彤笑话她是土妞,除了工作装没别的衣服了。

 

章芳语自从认识张林后就可以忍受世界上绝大多数人的挑衅,当然这些人里不包括韩彤。她们的不对盘从高中时代绵延至今,哪怕成为了合租室友也爆发了无数场枕头战争。恰逢岭南的案子正式告一段落,为了捍卫她的自尊,日理万机的检察官特意抽出一天来证明她的品味,顺带陪一下男友。

 

如张林和章芳语所推测的一般,奸杀犯正是那个“他”。一落网他就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案件的后续进展因此顺得不可思议。

 

但没有人为此感到喜悦。检察官看见了两个悲剧和一种分歧,难免心情沉重;警察大队长与她持相同看法,挠挠头想说些什么,最后只叹口气;律师则与众不同,他不满于这案子仅在于:它引得章芳语思维到处发散,结果却让他脑袋上多了块纱布(高跟鞋的功劳)。理所当然地,他忽略了自己在惹恼章芳语这件事里所扮演的角色,不过他的看法也无人在意。

 

张林在看见章芳语举起第二只高跟鞋时意识到自己恐怕有生命危险。他快速反思了一下,承认今天的确过于得意忘形。可谁叫他百无聊赖许久,而检察官又爆出如此惊人的心里话,这般前因后果之下,为之捧腹大笑也是人之常情吧。

 

所幸,他一向是个很识相的人,懂得见好就收。以前给邵喜忠办事,在不能拒绝的场合绝不说no。如今直面章芳语,在她的怒火达到临界值时也绝不嘴欠。于是在千钧一发之际,他果断抬高声音道:“女装也不完全是出于兴趣你先把鞋子放下地上多凉啊!”

 

不知是哪一点说服了检察官,她一挑眉毛,竟真没将鞋第二次丢出去,但也没套回脚上。她单手拎着这一只孤零零的鞋,平静地问他:

 

“你还有什么理由?”

 

记者被她盯得毛骨悚然,见危机还没彻底解除,也不废话,如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他脑子里能想到的都搬了出来:

 

”你看,我除了律师外还有个记者的副业,采集信息对我是不可或缺的工作!就算是在日常生活中我也不能掉以轻心毕竟线索就是一瞬间的事它来了我也没办法啊。所以,女装对我调查取证是最好的选择!戴口罩和眼镜怎么都比哥特少女奇怪吧,而且那几乎是律师我的特征了我因此被寻仇了怎么办。你也知道我为了公理与爱可得罪了不少好朋友呢!我也是出此下策啊美女检察官你现在把我杀了法律界少了一颗闪耀明星无辜被告少了一个发言声张的机会新闻界少了一个正义的笔杆你少了一个男友这是多么重大的损失!那我之前那么多伪装不都白费了吗你不能亲者痛仇者快啊。况且你不是说我是变态吗为变态杀人值得吗,虽然我不是。”

 

章芳语听完这一长串话,只冲他微微一笑,而后再次举起了手里的凶器。

 

他马上后退两步,“等等!”

 

记者喊了这一句就寂然无声了。章芳语非常贴心,不仅没有再催他,反而保持着宁静等待他的回答。

 

半晌,他的面上竟难得地浮现了不情不愿的神色,“好吧,好吧。”

 

“其实我也不是不穿常服只是你正好没看到。”他最终选择了妥协——他总不能承认自己是变态吧?

 

章检歪歪脑袋,仿佛忽然对他说的每一个字产生了十二万分的兴趣:“我正好没看到?”

 

“行吧,不是‘正好’!”张林被她颇有威压的目光一扫,立刻举手投降,“我保证,我尽量有节制地穿衣服。”

 

“你确定?”

 

“……确定。”

 

至此,章芳语才满意地放下高跟鞋。不用提前划分范围,他们都对'衣服'的种类心知肚明——都是耍嘴皮子功夫的行家,彼此的伎俩一清二楚,玩弄文字游戏根本没意义。

 

 

 

 

 

冰激凌是薄荷味的,张林咬了一口就被冰得浑身一抖。他咽下后吐出嘴里的寒气,注视着这带有缺口的、淡绿色的球体,很顺畅地想起了张瑜的淡绿色蕾丝裙子。

 

他耸耸肩,嘟哝着薄荷就像牙膏之类的,将甜筒随手丢进垃圾桶。

 

虽然有无数次,他将章芳语劝他不要女装的话语置若未闻,但倘若对方果真正儿八经地提出要求,他还是会选择听从。就比如,今天。

 

没有怪异的眼镜,没戴遮大半张脸的口罩,也不眼罩不裙子不张瑜。他换了身普通的衣服,普通得与琴珊港市的大多数市民都没有区别。他因而轻易地就融入了人群之中。

 

对张林来说,他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零回头率的出游。不过他并不在乎,毕竟他从前就没仔细瞧过那些打量着他的人。他们看与不看,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邵公子若在旁边,一定会惊诧:天不怕地不怕的中二神经病能够被一双高跟鞋挟持?可惜他正在蹲监狱,无法得知一个全世界恐怕仅有张林本人才知道的秘密:

 

只是因为这是章芳语的鞋子。

 

 

 

小时候,有个算命的用五块钱算出张林前世是荆轲,从此他有了一个价值五块钱的梦。然而五块钱在那时纵然可以买好几本《堂吉诃德》,却也买不来一个秦王的出现。

 

于是张林就想,好吧,做不来荆轲,就来做和风车搏斗的堂吉诃德吧。

 

在他看来,这位假骑士可能是荒唐的代名词,却绝不愚蠢。能在拼尽全力时将性命丢入一场豪赌,又能在踌躇满志的时候骑着白马审视着自己的庄园,他的意志无比坚定,他的目光只看向前,这样的一生恐怕只能用快活又浪漫来形容了吧,哪还需管他人的白眼或是青睐!

 

但他不是堂吉诃德,他是张林是张瑜是克拉克施梅尔特林是生病的蝴蝶,是他自己。他不需要侍从不需要马匹不需要多嘴多舌的朋友亲戚,也不会虎头蛇尾地打抱不平,叫牧童受更长久的虐待。他打败的镜子骑士根本数不清,他戏耍的公爵夫妇一对又一对。他是聪明狡猾唯恐天下不乱的,喜欢着堂吉诃德的理想却痛恨他的结局。

 

那么章芳语呢?他希望她在这个故事里扮演着什么角色?是牵马的老实巴交的桑丘播萨?是无知的自作主张的外甥女和管家?是晋封骑士的堡主老板,是哈哈大笑的巡警,还是貌美的村姑意中人杜尔西内娅?皆非!章芳语会在他的对立面,势均力敌,旗鼓相当,自信稳当接住着他的每一次决斗,激烈地分出胜负,然后周而复始。以上所列无一符合她。

 

那么杀死堂吉诃德幻梦的白月骑士呢?也非!因为她一定比参孙卡拉斯科更理解堂这位假骑士——即使她未必会承认这一点,也未必看过这本中世纪出版的小说——她的生命中同样不缺暴虐的土财主、风车巨人、残忍的公爵夫妻、顽固的镜子骑士,而她就像骑士一般迎难而上,不泄气,不退缩,执着且坚定。她是最不可能击碎那个梦的人。

 

那么堂吉诃德本人呢?大错特错!章芳语可是一个标题里带着蓝宝石字眼的游戏的主人公,而不是《堂吉诃德》的!

 

章芳语不会是小说中的任何一个人。因而,在张林张瑜亦或者是克拉克施梅尔特林的故事里,章芳语只需要做章芳语就可以了。

 

只需要做一位和王牌律师旗鼓相当的检察官,一个同样为所谓正义而热血沸腾的中二病,一朵和死磕派张律相似又相悖的铿锵玫瑰,就可以了。

 

对于张林而言,既然逗趣她有无穷多的快乐,那么反过来享受一下被她高跟鞋挟持的感觉又有何不可?

 

毕竟这也是一朵如此吸引着他的玫瑰。

 

于是就在此时,他在玫瑰花的家门口站定,按响了门铃。

 

 

 

章芳语开门的时候,发现门口站着一个陌生的男青年。

 

男青年穿着T恤长裤,脑后扎个小辫,干净清爽,就是脑门上不知为何有块纱布。他一手拿着个淋了草莓酱的红甜筒,正在低头划手机,听到开门声便抬起头来,与她的目光碰了个正着。

 

章芳语内心登时警铃大作,当机立断,咣当一声把门甩上了。身后韩彤在问“谁啊?”,这问题好得她想翻白眼!章芳语一边没好气地答她“我怎么知道”,一边冲着门外的那位大声问道:

 

“这位先生请问你是谁?为什么站在我家门口?”

 

 

 

 

 

 

 

 

 

FT

感谢阅读至此!

以下是个人的一些废话碎碎念不看也无所谓,写FT是我的习惯罢了()

去年刚刚通关蓝宝石的时候就觉得这一组很有意思然而一上lft一颗饭都没有,有也只有章检和记者小姐的但我认为张林的存在对我产品来说是必不可少的。。。。那全世界没人搞我产品那我来搞!遂自力更生,慢吞吞写了一年终于写完了,这个过程中二次通关蓝宝石,想法又更多了些

章芳语和张林的关联其实多且有趣。我在一二周目的过程中竟慢慢品出了一种对立又相融,是对手却也是同类的关系。虽然他们的职业和性格都不同,一个是神经病律师,一个是常识人检察官。但是除此之外这两个人又有那么多相似:章检自己实锤的“在自以为是和多管闲事上我们很像”;两位作为公检体系的不同两端,却对法律的漏洞怀有同样的想法,同样都认为司法体系亟待改革;甚至在推理上,他们的思路都是很相似,律师能想到的检察官也会想到,反之亦然;虽然章芳语很难被看出来,但她的中二程度也不输给律师,会默默给自己“真是帅呆了!"的称赞,和律师在幻想法庭中的凌空一指有什么区别!估计大律师肯定觉得自己也很帅吧!(笑)

这些关联反应在行为上也很值得研究。比如章芳语千里迢迢翻墙去吃冷饺子……这可是章芳语啊!她做出这么大牺牲图什么?想了半天也就是图和张瑜聊的那十几分钟天(顺带原作中使用的词汇是约会)比如许多次李美源妄想中时常出现的张瑜……张瑜和李美源什么关系呢?李美源肯定是见过张瑜的,不然怎么会妄想到陌生人?而且,张林能和章芳语开虚拟法庭,说明他们的妄想可以联动,放眼全作能和章芳语联动妄想的也就张大律师了吧!说这么多我就是想回击小刘同志:我产品才不是邪教啊啊啊法庭上出示错证据指错人被律师调侃美貌可爱的时是会有脸红cg和说谢谢的啊!

为什么是这样一个故事也是最初想着:律师记者都把脸遮盖着/遮盖一部分,那哪天谁都认不出来了怎么办?其实是基于这个戏剧化的结局推演出了整个故事。为什么是这个走向很大程度也是觉得“声称自己是腐女不是百合!”的章芳语反过来为“我到底弯了没有?”纠结很有趣。。是的折腾常识人真的很有趣。

最后补充几条类似后日谈的东西。

陌生路人手里拿的红色冰激凌是他新买的一支,草莓味的。

陌生路人站在门前给章芳语打电话后终于被她认证。韩彤对此大肆嘲笑,陌生路人则比较记仇,以后再被吐槽时会把“可你认不出的不穿裙子的我~”拿出来说事。

律师没有报复性地持续女装一个月以上是因为他声称“我不光怕你关键是现在我还怕你爸啊!”但章芳语表示没懂梗后他只能说“美女检察官难道你是原始人吗。”

章芳语发现自己没有歪歪张林不是因为弯了而是因为她经历了腐女变现充的必经之路:不会主动歪歪男友。

检察院内的钕铜罗曼蒂克之后还在流传,连彭德华都打过电话问情况。

再次感谢阅读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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