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词解释】才子佳人小说

才子佳人小说是在明末清初(始于明末而勃兴于清初)这一特定历史时期产生的一个极有影响的小说流派，在中国小说发展史上曾起过承前启后、推动人情小说创作加速发展的作用，有着重要的历史地位。从《红楼梦》中的描述可以看到，才子佳人小说在当时是受到青年喜爱的小说。但是，从本世纪三十年代初开始，以一种非历史唯物主义的庸俗社会学的观点，不仅全面否定了才子佳人小说的历史作用与地位，而且误入淫秽、黄色之类，直至1981年以后，学术界经过了五、六年间的研讨，才对才子佳人小说重新作了评价，肯定了它在从《金瓶梅》到《红楼梦》这一个半世纪间的桥梁地位与作用。什么是才子佳人小说，简单说来，是表现青年男女爱情与婚姻的小说。其题材虽然属于爱情与婚姻的范畴，但却不同于唐以来的写实型的爱情与婚姻小说，它以理想化的浪漫主义色彩而独树一帜；所以，又有理想派小说之称，即它所表现的那种爱情与婚姻，作者笔下理想化了的人物——如《定情人》中的双星，不得可与定情之人宁愿一生孤单，既得定情之人则海枯石烂心不变；如《宛如约》中的赵如子，自己出外亲自寻觅可心的丈夫；如《玉娇梨》中的白玄，只要女儿低头不语便不干涉女儿自主婚姻，这一切美满的爱情与婚姻事，在那个时代里，在那种社会制度下，是不可能普遍存在的，是不现实的。但是，才子佳人小说所追求的那种美好的爱情与婚姻(尤其是前期才子佳人小说，后期的那种一夫多妻便不在话下了)，却是在那个时代里，在那种社会制度下，人们期望着能够发生的。判断什么是才子佳人小说，自然要考虑到理想化这一特点。但一般的还都是依据才子佳人小说的那个特殊的情节结构程序：(1)一见钟情，传诗递简，私订终身；(2)小人从中拨乱，才子与佳人离散；(3)才子金榜题名，洞房花烛大团圆。无论故事如何曲折变化，必须具备这三个相连接的结构单元；无此特征，便不能算是才子佳人小说。才子佳人小说不是凭空而来的无本之木、无源之水，它是中国小说大花园里爱情与婚姻小说长期发展，衍化而培育出来的一个新品种。且不说爱情与婚姻题材本身的源流，单只作为才子佳人小说的特征的一见钟情、大团圆结局，都是植根于深厚的土壤之中的。在《搜神记》和唐宋传奇中，已多有一见钟情的情节。尽管爱情的悲剧普见于才子佳人小说诞生以前的小说史，但化蝶化鸟化树、死后也要团圆的浪漫主义色彩，光照着小说史的流年。此外，才子佳人小说又从戏曲那里吸取极为丰富的营养。如崔莺莺被遗弃的悲剧，由《西厢记》改为及第团圆，是有着深入人心的社会影响的。由此可见，《莺莺传》《步飞烟》是才子佳人小说的源头。

(或说：在《穆天子传》《游仙窟》里已孕育着才子佳人小说的胚胎。又或说：从《搜神记》里的《紫玉》《王平道》到宋元话本中的人与鬼之恋的烟粉故事，已经闪露着才子佳人小说的绰约的身影。)自明初叶的文言小说《娇红记》及明中叶或稍后的文言小说《觅莲记》《寻芳雅集》《钟情丽集》《张于湖传》《三妙传》等，做为才子佳人小说的前身，虽然胎气未全，还缺少点典型的成分，但已俱刍形；在文言小说的影响下，明末开始出现了短中篇才子佳人小说，如《鼓掌绝尘》风集、雪集。在明代似无长篇才子佳人小说。大约是在刚刚入清的时代，南明尚存之时，以《玉娇梨》为第一部长篇才子佳人小说，揭开了才子佳人派小说掘起的帷幕。此后，于顺治末年出现了《平山冷燕》，继之以《两交婚》《定情人》《吴江雪》《玉支玑》等，在清初小说林中挑起了才子佳人小说的旗帜，旗手便是天花藏主人。才子佳人小说经过了大约七八十年的发展、演变，至乾隆、嘉庆时已经衰落、蜕化，但其影响则及于晚清民初的烟花青楼小说和鸳鸯蝴蝶派。才子佳人小说不止是承袭着源流久远的爱情与婚姻小说的遗脉，在中国小说史上也是有功绩的，即对于在它以前的传统的爱情与婚姻小说，有着重要的发展。这具体表现在三个方面：(1)把《三言》《二拍》及其以前爱情与婚姻小说的那种较为单调的男女二人的遇合，和家庭的、社会的更为广泛的生活联系起来，扩大了题材范围，从而使爱情与婚姻这一永恒的题材，由狭窄的个人的小圈圈，走进了社会的广阔的大天地。

(2)改变了人物形象的塑造，使真情相爱的男女青年，由任人摆布不能自主而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赋予作品主人公以不屈服于恶势力的斗争精神，才子佳人小说中的男女主人公，能为实现自己的理想婚姻而抗争着；(3)改变了自《搜神记》以来的爱情与婚姻小说的那种令人叹惜的悲剧性的结局，以“终多如意”的大团圆结局而令读者受到了鼓舞。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评论才子佳人小说时说：“每有与唐人传奇近似者，而又不相关。”这正是指才子佳人小说对唐以来爱情与婚姻小说的继承(“近似者”)和发展(“而又不相关。”)。才子佳人小说自成一派。在中国小说发展史上，才子佳人小说的积极意义和进步作用，主要有两个方面：一方面是，推动了人情小说的快速发展。整个明代的小说艺坛，以历史小说为主流。自《金瓶梅》以后，创作通俗人情小说的风气开始上升，在一个相当长的时期内，主要是由才子佳人小说的创作，由学步的低级向高级的发展和演变，提高着小说的创作水平，这才得以在乾隆时期产生了《林兰香》《醒世姻缘传》这样大型的人情小说，迎来了《红楼梦》的诞生。另一方面是才子佳人小说思想倾向的内涵，即它以主流思潮的民主性冲击着封建婚姻制度的一角。这一点，在才子佳人小说的情节结构特征上，体现得十分清楚：“一见钟情”，显然是以真实的情爱为基础的男女双方的自愿：“私订终身”，这大胆的自觉行为，无疑是婚姻自主。在清初那种封建制加奴隶制的社会里，作小说以提倡自愿自主的婚姻，反映了一种进步的社会思潮，这是难能可贵的。才子佳人小说的作者，有落魄的文人(仕途失意、生活潦倒的“贫穷高士”)，有冬烘先生，有书坊主和靠编造小说赚钱的不高明的文人，他们编写小说不露真名用别号，无处稽考。许多作品又没有留下可资考证的题署和牌记。所以，现在还没有充分的资料能确定才子佳人小说的创作年月，难以排出很准确的先后次序，因之便不能详细论述它的演变轨迹，只能分出前期、后期和几种类型。前期的才子佳人小说，以天花藏主人诸书为代表，其特点是着重写男女的情爱，只是在写小人拨乱离散时，对那些制造才子与佳人离散者略作鞭策。创作思想深受戏曲的“情可以生可以死”的情爱至上论的影响，因而作品中溢露着脉脉的温情。这时期的才子佳人小说，以褒扬女子为基调，突出女子美的标准不是螓首蛾眉，而是才、智、胆、识、情、韵。这一类小说可以《玉娇梨》《平山冷燕》《两交婚》《玉支玑》《宛如约》《定情人》为代表。稍后，作品的风格与上述诸书无大变化，但男女间的情爱基础薄了，情味淡了，和拨乱其间的小人的斗争性也弱了，作者似乎对一夫双美、多妻多妾发生了兴趣。这类作品如《画图缘》《春柳莺》《飞花艳想》《巧联珠》等。后期的才子佳人小说，情趣大变，只剩下做为特征的结构空架子了。男女深情成为一种点缀，代之以讼狱、异人、仙术、战争、平寇立功及至于淫秽的情节，作者所追求的是奇奇巧巧、曲曲折折的故事。如《快心编》《铁花仙史》《凤凰池》《锦香亭》等。才子佳人和历史、神怪结合起来。

才子佳人小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这就是曹雪芹所指出的“千篇一律，千部一腔”的公式化。但也应指出，公式化是多人摹拟仿作的流弊，第一部才子佳人小说，自然应说它是富有创造性、开拓性的新作。才子佳人小说的历史地位和作用，是应予肯定的。但其局限性也是不容忽视的。才子佳人小说中所描写的主要是社会上层公子小姐的爱情与婚姻，而作者又都是社会下层的文人，他们并不熟悉上层的生活；凭想象只能反映一种社会思潮，却不能反映社会的真实生活。从爱情与婚姻的角度看，才子佳人小说以提倡婚姻自愿自主的民主思想，冲击了包办的封建婚姻制度的一角，还不能说它全面反对封建婚姻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