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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主沉浮

2024-07-18 07:19| 来源: 网络整理| 查看: 2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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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过去还是现在,共和道都披着一层神秘的面纱。三十几座风格各异的欧式小洋楼历经岁月风雨的浸淫,至今仍静静地耸立在不足七百米的路道两旁,像一幅凝固了的异国风景画。不知什么年代种下的法国梧桐早已根深叶茂,硕大的树冠几乎遮严了整个路面。绿荫下的狭长街区永远那么幽静,一座座森严的院门在人们的印象中似乎永远关闭着,更增加了几分令人敬畏的神秘。漫长的岁月,尤其是这二十五年的改革开放,早已改变了省城的一切,共和道却风貌依旧,一副永恒不变的昔日模样。在玻璃幕墙和钢筋水泥构筑的一片片高楼大厦面前,就像个锁进了岁月保险箱的雍容华贵的少妇,一直保持着自己独有的矜持和自信,骄傲和尊严。

共和道矜持的尊严源自权力。这里历来是高官云集之中枢所在,每座小楼曾经的和现在的主人均非等闲之辈,都在一定的历史阶段,一定的程度上主宰或决定过这个泱泱大省的历史。今天,这里仍在决定历史,决定着那些玻璃幕墙和钢筋水泥的高度和速度,也决定着汉江省八万平方公里土地上五千万人的政治经济命运。

赵安邦住的共和道八号,是一座修缮保养很好的法式小洋楼,前院大门正对着省政府南偏门,后院濒临青泉公园的碧波湖。邻近的十号是座西班牙式小楼,住着现任省委书记裴一弘。据资料记载,八号和十号这两座小洋楼都建于上世纪初,好像是一九一五年前后,是同一位著名法国设计师设计建造的。曾住过北洋政府的两位督军、一位巡阅使;国民政府的立法委员和新旧时代的七八任省部级高官。去年赵安邦出任省长以后,便被安排住到了八号院里,尽管赵安邦心里不是太乐意。

三年前,赵安邦出任常务副省长后,就有了入住共和道的资格。机关事务管理局张局长曾亲自出马,安排了十二号和十八号两处住所让赵安邦去看,赵安邦根本没看,就一口回绝了,说自己住在原来城北的省委宿舍挺好,出门就是太平山,每天早上还能爬爬山,锻炼一下身体。张局长见赵安邦说得挺真诚,也就没勉强。出任省长后,省委书记裴一弘亲自出面了,做工作说,安邦啊,你不要想着再爬太平山了,你现在是一省之长,政府一把手,安全保卫升格了,一天到晚身后都跟着警卫秘书,真不如在共和道网球场和我一起打打网球了,你说呢?他有啥好说的?只好搬家,坚持了十几年的爬山也就此改成了打网球,家里还新添了一台跑步机。

世事真是难以预料,二十年前在文山做乡党委书记时,他怎么也没想到,二十年后会以省长的身份入住共和道,更没想到裴一弘会成为省委书记,和他搭班子,还和他做邻居。他一直不想入住共和道其实还有个原因,就是不想和裴一弘这么鼻子碰鼻子脸碰脸的,这于双方都不方便,下面干部汇报工作都不敢登门嘛!

却也没办法,规定就是规定,有些事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地位高了,个人的自由空间也就相对变小了,组织的安排并没错。赵安邦想想也是,在警卫人员前拥后呼的保卫下,山确实没法再爬了,安全不安全先不说,起码扰民嘛,还给警卫秘书增加了额外的工作负担。搬入新居安心住下来后才发现,在自家后院草坪上练练剑,在跑步机上跑跑步倒也挺不错的。碧波湖就在面前,垂柳依依,绿波荡漾,令人心旷神怡。对岸的青泉公园山清水秀,空气质量并不比太平山一带差。共和道网球场也常去,不过却从没和裴一弘打过网球,双方心知肚明,这不合适。

当然,登门汇报工作的人少多了。和省委书记门挨门,没什么特别紧急的大事,谁敢轻易往省长家跑啊?车往门前一停就是广告,各市县的小号车牌标明了车主的身份,想瞒都瞒不了。有些同志挺精明,该跑照跑,只不过把小号车换成了下属单位的大号车。赵安邦便开玩笑说,你们挺会与时俱进嘛,不坐小号车了?来的同志不好回答,唯有干笑。赵安邦却不笑,挺不客气地教训说,都搞点光明正大好不好啊?真是汇报工作就大大方方来,有别的想法,自己都心虚的事最好别来!

二〇〇三年三月二日早上,一辆车牌号为汉D-0002号的黑色奥迪停到了共和道八号赵家门前,时间是差十分八点。这时,赵安邦已吃罢早饭,准备出门上班。隔着打开的边门,赵安邦首先注意到了奥迪的车牌号,马上判断出了车主的身份:来者应该是他的老部下,宁川市市长兼市委副书记钱惠人。果不其然,这个判断刚做出,矮矮胖胖的钱惠人就喊着“赵省长”,笑呵呵地从车里钻了出来。

赵安邦多少有些意外,“钱胖子,你怎么一大早找到我门上来了?!”

钱惠人笑道:“嘿,我这次来得急,没和办公厅打招呼,怕排不上号呀!”

赵安邦想想也是,这阵子省委、省政府正酝酿整合全省经济布局,调整部分地市领导班子,日程安排比较紧,没约好,想见他的确会排不上号。在酝酿的整合中,宁川作为自费改革而崛起的经济大市将历史性升格,成为仅次于省城的第二大辐射型中心城市,和省城一起构成支撑全省经济的双轮主轴。这么一来,宁川的干部配备也要享受副省级待遇,钱惠人和市委书记王汝成都将成为大赢家。

钱惠人心里显然也很清楚,“赵省长,我知道现在是特殊时期,你们领导都很忙,我只占用你十分钟时间,澄清点小事,哦,就是省委裴书记的一个讲话……”

赵安邦没让钱惠人说下去,指了指身旁的边门,“哦,进去说吧!”

钱惠人进了门,在小楼客厅里坐下后,急忙说了起来:“赵省长,是王汝成让我来找你的,汝成也不知道裴书记是什么意思,我们宁川的定位是不是又变了?”

赵安邦有些摸不着头脑,“变什么?这次布局调整是省委研究决定的,也是中央的精神!哎,胖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裴书记都讲了些啥?”

钱惠人叹了口气,“赵省长,你可能也知道,裴书记这阵子在宁川搞调研,前天才走的,走之前在我们四套班子会上讲了次话,没提宁川作为辐射型经济中心城市的未来定位,反批评宁川只长高楼不长树,是经济暴发户,要我们效仿平州和省城,在城市美化上好好下点功夫!哦,对了,又提起了宁川机场,让我们别再跑了!裴书记这么一批评,大家心都有点凉了,很担心省委对宁川的态度!”

赵安邦心里不悦,脸面上却不动声色,“裴书记的批评讲话见报了?”

钱惠人说:“没有,见报的文章还好,对宁川超常规发展还是肯定的。”

赵安邦笑了笑,“就是嘛,从前年开始宁川的GDP就突破千亿元大关了,比省城还多了十几个亿,中央和省委一直充分肯定嘛!至于裴书记的批评,我看也很中肯,宁川的城市建设是有许多先天不足,这也是事实嘛,你钱胖子敢不承认?”

钱惠人带上了情绪,“所以呀,我们要向平州学习,迈着方步奔小康嘛!”

赵安邦很警觉,拉下脸批评说:“老钱,你可给我注意点啊,别抱着尾巴当旗摇,也少在我这里胡说八道!你们当然要向平州学习,平州是公认的花园城市,拿了联合国人居奖的,省里哪个市也比不了,裴书记和历届班子的贡献并不小!”

钱惠人嘴一咧,“好,好,老领导,我不说了,反正你心里有数就行!”

赵安邦当然有数,这些年来,宁川和平州的关系一直比较敏感,搞得他和裴一弘也不得不跟着敏感起来。他在宁川工作时间比较长,是凭着在宁川的显赫政绩上来的,而裴一弘却是从平州上来的。过去平州在省里的地位仅次于省城,曾被定位为中心大城市,中央和省里给了不少优惠政策,可二十多年搞下来,现在经济总量不及宁川一半,因此,今天由宁川取代平州的历史地位也在情理之中了。裴一弘是承认这个现实的,不论在北京向中央汇报,还是在公开场合讲话,都说过:宁川的经济搞上去了,就该理直气壮前排就座!现在是怎么了?怎么突然看不上宁川了呢?还说什么经济暴发户?能暴发肯定要有一定的本钱嘛!这位在职大班长公开讲话怎么这么随便呢?能怪宁川的同志敏感吗?现在宁川升格,本来就是敏感时刻嘛!

钱惠人却又说:“裴书记走后,我和汝成想,也……也许是机场引起的吧?”

赵安邦一怔,这才多少明白了一些,脸色益发难看了,“你们是不是还在暗地里跑机场啊?风声是不是传到裴书记耳朵里去了?哎,我说你们是怎么回事啊?明知省里不主张上机场,还这么乱来一气!你宁川西距平州不到一百公里,平州东郊的阳城已经有机场了,设计超前,吞吐量四百万人次,没必要再建宁川机场嘛!”

钱惠人苦着脸道:“是的,是的,赵省长,原来也放弃了!可这回调整,宁川不是要升格吗?基础设施也得跟上嘛,所以,我们心里又活动了。这阵子派人到北京做了点工作,看来立项的希望比较大。国家计委和民航总局的同志都说……”

这还有什么可说的?以城市升格的理由建机场,让裴一弘怎么想?何况这个机场又是过去被否定的项目!因此,赵安邦没容钱惠人说完便道:“钱胖子,你不要再说了,也别怪裴书记批评你们!我看你们就是头脑发昏,找不自在!你们这是建机场吗?要我说就是竖尾巴!机场不要再去想了,过去不能上,现在还是不能上,就算你和王汝成做通了国家计委和民航总局的工作,我这里你们还是通不过!”

钱惠人仍心存幻想,“赵省长,这事是不是先不定?我们有机场建设资金!”

赵安邦不无讥讽地打量着钱惠人,“那是,那是,你们现在是千亿俱乐部成员了嘛,财大气粗嘛!好啊,你们既然这么有钱,多得都花不完了,我和省政府就帮你们花吧!省里要花钱的事多得很呢,等着吧,胖子,我会让有关部门找你的!”

钱惠人一下子傻了眼,“赵省长,那……那你也不能搞杀富济贫啊!”

赵安邦起身就向门外走,半真不假地道:“为富不仁该杀还得杀!”

钱惠人跟在赵安邦身后直叫苦,“赵省长,我……我们怎么为富不仁了?”

赵安邦却不说了,“好了,别搅了,平州石市长已经在办公室等我了!”

2

裴一弘出门上车时,注意到了停在赵家门前的那辆D-0002号黑色奥迪车。

这就是说,宁川市长钱惠人已经找到赵安邦门上来了,而且很公开,没想对他或其他省委领导隐瞒。如果想隐瞒的话,钱惠人完全可以换辆不惹眼的大牌号车来,也可以把自己的车停到省政府院里去。很好,这位钱市长还算光明正大。

平心静气地想想,裴一弘觉得,钱惠人这种时候来找赵安邦也在情理之中。赵安邦毕竟是一身泥水一身血汗从宁川上来的,在宁川干部中威望很高,宁川干部有啥事当然要找赵安邦,就像平州的干部有事总要找他一样,这不好怪赵安邦的。

离开平州六年多了,平州干部还忘不了他,不管以前做省委副书记,还是后来做省委书记,那些市长、书记总来找他,连新开条海滨大道,新建个风景点都请他起名题字。他也是的,尽管一次次提醒平州的同志,要他们该找谁找谁,可心里总也挣不脱对平州那深深眷恋的情愫,该出的主意还是出了,该题的字还是题了。十二年的光阴和激情耗在了平州嘛,平州和他的生命已有了某种割舍不断的联系。因此,裴一弘曾根据自己的体会,在常委会上敲过警钟:“现在风气不是太好,下面有些同志谋人不谋事,总在琢磨谁是谁的人,这个帮啊那个派的,说得有鼻子有眼。我们对此要警惕,否则就会影响省委班子的团结和战斗力,甚至会影响到我们的某些重大决策,许多正常工作就会变得复杂起来!”赵安邦和省委副书记于华北心领神会,都在会上表示说,这是个重大原则问题,必须引起我们的警觉和重视。

今天,对一大早找上门的这位钱惠人市长,赵安邦会不会有所警觉呢?

坐在车里,缓缓从汉D-0002号车前驶过时,裴一弘不能不想:钱惠人怎么在这种敏感时候找到赵安邦家来了?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不好的风声,到他老领导面前诉苦求情了?钱惠人和赵安邦的关系很特殊啊,两人惺惺相惜,在政治上共过患难。这次宁川整体升格,赵安邦又力主市委书记王汝成进省委常委班子,让钱惠人带上括号副省级,常委会已研究过了,如果没意外的话,准备向中央建议了。

然而,却出了点意外:对宁川两个一把手上这关键的一步,各方面反应比较大,尤其是钱惠人,民意测验的情况不是太好。此前,裴一弘曾提醒过他们,要他们注意方方面面的关系,他们倒好,没往心里去,仗着宁川进了千亿俱乐部,尾巴翘到了天上,尤其是最近,越来越不像话了。明明知道宁川机场是重复建设,仍背着省委、省政府四处折腾,非要搞什么立体大交通。总部设在宁川的伟业国际集团公司决定投资二十八亿扩建平州港,本来是件大好事,又是早就立项批过的,他们也不乐意,明里暗里一直阻挠。据平州市长石亚南反映,他们还掇弄省政府利用伟业国际资产划拨的机会,把平州港扩建工程的资金冻结了,赵安邦亲自做了批示。

当然,对宁川也得辩证地看,不能让干事的同志中箭落马。钱惠人、王汝成不论有什么毛病,成就和政绩是主流。对他们该批评要批评,却要多一些保护,过去发生过的政治悲剧不能重演了。因此,当文山市的同志在他面前抱怨宁川干部翘尾巴时,裴一弘便挺不客气地批评说,那你们也把尾巴翘给我看看啊?全市财政收入加在一起不如宁川一个县区,下岗失业工人三十几万,还说什么说?有资格说吗?!心里还想,就这样糟糕的政绩,还不服气宁川,你们也真是自讨没趣了!

文山一直是个难题。汉江经济发展不平衡,宁川、省城、平州等南部发达地区已迈过小康门槛,宁川城区甚至接近欧洲中等发达国家水平了,以文山为中心的北部地区却还在温饱线上徘徊。赵安邦这届政府上台后,提出了一个整合全省经济的设想:一南一北抓两个重点。南部是宁川,强化建设以宁川为经济辐射中心的现代化城市群,确保全省经济持续增长的势头;北部则做好文山的文章,加大对文山的投入和扶持力度,使其成为带动北部经济腾飞的发动机。裴一弘极表赞同,进一步提出,眼光应放长远一些,可以考虑把文山作为北部经济辐射中心进行定位,用两个五年规划的十年时间逐渐扭转南北经济发展不平衡的状况。嗣后,经省委扩大会议讨论后,形成了一个很重要的决议,这就是拟实施的《汉江省十年发展纲要》。

实施这个纲要,关键是用好干部,必须把一批能闯敢拼的干部派上去。在中国目前特定的国情条件下,一把手就是环境,班子就是资源,有什么班子就有什么局面。现在机遇还是不错的,这边省委下决心加大文山工作力度,那边市委书记刘壮夫也到龄要退休了,正可以借此机会对文山班子来一次不显山不露水的正常调整。

今天刘壮夫要来汇报工作,是昨天下午打电话约的。裴一弘最初并不想听这个汇报:这位老同志要汇报什么?该汇报的他不早就向省委副书记于华北和组织部章部长汇报过了吗?不是还推荐了现任市长田封义继任市委书记吗?后来想想,听听也好,决定一个穷市、大市的班子,多听些意见没啥坏处,反正班子人选还没定。

估计刘壮夫的汇报和田封义继任市委书记有关,甚至和于华北有关。于华北是以文山为基地一步步上来的,刘壮夫、田封义都是他的老部下,对文山班子,于华北倾向于顺序接班,说了很多理由,他很策略,既没明确反对,也没表示同意。

赶到办公室时,刘壮夫已在小会客厅等着了。这位来自北部欠发达地区的市委书记看起来显得那么苍老憔悴,从精神状态上和宁川、平州的干部就没法比。见了他,开口就中气不足地说:“裴书记,我……我要向您和省委好好检讨啊!”

裴一弘以为是套话,没当回事,“壮夫同志,开口就检讨?又要检讨什么?”

刘壮夫叹息道:“裴书记,我马上要下了,这阵子想了很多,越想越觉得对不起省委,对不起文山干部群众!客观原因我不强调了,文山这些年没搞好是个事实,我当班长的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可为了文山的明天,为了五年、十年后文山真的能成为我省新的经济辐射中心,有些话我该说也得说了,不说心里不安啊!”

裴一弘估计刘壮夫要说的肯定是田封义顺序接班,强压着心中的不悦,“好啊,那就说吧,有些情况我知道了,你和文山市委好像一直推荐田封义接班吧?”

刘壮夫苦苦一笑,“裴书记,我想说的就是这事:一把手一定要选准啊,起码不能像我这样,身体不好,又缺乏开拓能力!田封义继任市委书记不是太合适!”

这可是裴一弘没想到的,“哎,壮夫同志,你态度怎么变了?咋回事啊?”

刘壮夫婉转地说:“对田封义我比较了解,这位同志没多少开拓精神嘛!”

裴一弘笑道:“壮夫同志啊,田封义没开拓精神你是今天才发现的吗?”

刘壮夫沉默了片刻,被迫把话挑明了,“裴书记,这并不是我才发现的,可田封义的人品不好,私心太重,倒真是我最近才发现的!我和文山市委推荐田封义顺序接班,本是出于干部任用的惯例和新班子平稳过渡考虑,没啥见不得人的私心。可推荐上来后,您和省委一直没个肯定的话头,田封义就急了,啥都没心思干了,整天带着他的二号车省里、市里四处跑官泡官,前天竟……竟泡到我家来了,一坐就是两小时,没原则、没立场的话说了一大堆,让……让我很忧心啊……”

裴一弘心里有数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这个田封义都说了些什么?”

刘壮夫情绪有些激动,“他说呀,如果他做了市委书记,就等于我还没退,还是文山的幕后大老板,文山仍然是我们俩的地盘!裴书记,你听听,这……这叫什么话?文山这么困难,失业下岗人员几十万,他不放在心里,只想自己往上爬,在我家泡啊泡,非要我出面向您和省委亲自汇报一次,把……把他推上去!”

裴一弘全明白了,“所以,你今天就到我这儿来撤梯子了?是不是?”

刘壮夫点点头,“是的,裴书记,不瞒您说,给您打电话约时间时,田封义就在我家坐着!我放下电话就和田封义说了,省委我一定去,一弘同志我肯定见,只怕你这位同志还是上不去!裴书记,田封义这种心态,是不能让他进这一步啊!”

裴一弘没明确表态,“壮夫同志,这个情况我知道了,省委会掌握的!”想了想,又说,“这件事,你最好也向华北同志汇报一下,让华北同志也有点数!”

刘壮夫迟疑道:“裴书记,田封义和于华北书记的关系不一般,这……”

裴一弘知道刘壮夫怕什么,“壮夫同志,你不要担心,华北同志你应该了解嘛,是有原则、有立场的,而且,又有组织工作纪律,他不会透风给田封义的!”

刘壮夫大约觉得推不掉,叹了口气,“那好,那我今天就向于书记汇报去!”

裴一弘注意到墙上电子钟的时针已快指到了九字上,想着九点还要去医院看望省委老书记刘焕章,便站了起来,“如果没有别的事,我们今天就先到这里吧!咱们老书记焕章同志得了癌症,马上要手术哩,我得到军区总医院看一看!”

刘壮夫有些意外,“刘老这把年纪还经得起这种大手术的折腾啊?”

裴一弘叹口气道:“所以啊,焕老的手术,我得亲自安排一下嘛!”说罢,和刘壮夫握手道别,“壮夫同志,不管怎么说,我和省委都要谢谢你的原则性啊!”

刘壮夫却又往后缩了,“裴书记,田封义这情况您和省委掌握一下就行了,我是不是别向于书记汇报了?我……我估计于书记也不愿听我这种汇报……”

裴一弘不由得拉下了脸,“壮夫同志,于书记愿不愿听,你都必须汇报!”

刘壮夫不敢言声了,“那……那好,我去就是!”说罢,告辞走了。

送走刘壮夫,正准备去军区总医院,秘书小余又试探着汇报道:“裴书记,还有个事哩:伟业国际老总白原崴刚才来电话说,他已经到省城了,希望……希望您能抽空听听他的汇报,据白原崴说,平州市长石亚南今天也要向赵省长汇报的!”

裴一弘心里有数,白原崴和石亚南十有八九是为平州港项目来的。伟业国际的资金既然是赵安邦批示冻结的,自己就不好多说什么,即便有想法,也只能背地里提醒赵安邦,于是,摆摆手说:“这个白原崴我不能见啊,赵省长管经济嘛,我不好插手具体项目的,你告诉白原崴,让他也找赵省长去汇报好了,我就不听了!”

3

平州市长石亚南在省政府接待室里焦虑不安地等着向省长赵安邦汇报工作。

这是一次事先约定的重要汇报,其意义怎么强调都不过分。既定的经济格局调整使平州失去了昔日定位,邻近宁川的一个县级市和一个区也划归宁川了,省委搞大宁川的决心已不容置疑。平州和宁川近二十年的全方位竞争尘埃落定,丧权失地的局面在她和市委书记丁小明这届班子手上成了无可更改的现实。平州干部群众因此情绪浮动,有些同志私下里甚至指责她和丁小明卖市求荣,是一对草包饭桶。

这真是荒谬绝伦!他们这届班子组建不过一年多,丁小明从省委副秘书长调任平州市委书记一年零三个月,她从省经委副主任调任平州市长兼市委副书记不过一年零一个月,平州丧权失地的历史责任岂能让他们承担呢?他们又怎么卖市求荣了?在省委、省政府的几次会议上,她和丁小明不是没争过,结果倒好,不但挨了赵安邦的训,还被裴一弘公开批评了一通。汉江省两位党政一把手在这个问题上高度一致,明确告诉他们:不能搞地方主义,调整全省经济格局,建立大宁川都市群,是今天改革开放的新形势决定的,是中央支持的,没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

还是不甘心啊,揣摩着裴一弘是平州的老市委书记,对平州有感情,石亚南和丁小明又跑到共和道十号裴一弘家里去汇报,希望省委给平州一点机会,也给他们这届班子一点机会。裴一弘虽没松口,却也动了感情,安慰他们说,平州未来发展的机会还是有的,这么一座美丽的滨海花园城市摆在那里,怎么会没机会呢?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子?就像宁川,当年省里和中央没给什么优惠政策,也没做过中心大城市的定位,现在怎么样?自费改革,硬拼上来了!所以你们要好好学习宁川的经验,在招商引资上下大功夫,要想办法把GDP搞上去!

从裴书记家汇报回来,丁小明和石亚南主持召开了一个研究经济工作的专题常委会。会议在一种少见的悲壮气氛中开了三天,讨论新形势下平州的可持续发展战略。加快物流中心的建设步伐,引资二十八亿元扩建平州港成了大家的共识,于是便有了平州市政府和白原崴的伟业国际集团公司的历史性合作。因为此前双方就有强烈的合作意向,项目谈判进行得非常顺利,一个月内伟业国际首期一亿元资金就到了账,上周一,石亚南和白原崴还一起出席了平州港扩建工程的开工剪彩仪式。

然而,万万没想到,就在这时候,省国资委突然冻结了伟业国际的资产和所有投资,平州港扩建工程刚上马就要停工,情况相当严峻。石亚南急了眼,当即跑到省国资委了解情况,磋商解决办法。国资委常务副主任孙鲁生却说,恐怕没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伟业国际所属国有资产已从北京划给省里,他们省国资委正组织有关人员全面接收,伟业国际集团名下的所有资金和项目都要清理。石亚南问,这个接收清理过程会有多久呢?孙鲁生的回答是:说不准,最快也要三五个月,甚至一两年,希望石亚南和平州市政府及早想办法,另外安排港口扩建工程的建设资金。

这真是岂有此理,平州已经后排就座了,人家还公然撤了你的茶杯!

已经是八点半了,赵安邦还没到办公室,办公厅王主任解释说,宁川钱市长突然找到门上,赵省长要晚些时候过来。这益发使石亚南郁愤难忍:人家宁川真是特殊啊,想什么时候见省长就能见上,平州同志事先约好时间汇报工作,却坐了半个多小时的冷板凳!平州就这么不在这位省长眼里吗?她这个市长真是窝囊啊!

八时四十分,赵安邦终于到了,见面就道歉,“对不起,对不起,石市长,让你久等了!”还解释了一句,“哦,这刚要出门就被钱惠人缠住了!”

石亚南忍着怨气强扮笑脸,“那是,钱惠人是宁川市长嘛,您当然得重视!”

赵安邦往办公桌前一坐,“什么话啊?我对你们平州就不重视?说正事吧!”

石亚南便发着牢骚,汇报起了平州港扩建项目的事,最后责问道:“……赵省长,您说这叫什么事啊?怎么早不清理晚不清理,偏在我们平州港扩建工程开工时,突然冻结资金,全面清理起伟业国际的资产来了?这让我们怎么理解啊?”

赵安邦整理着桌上的文件,口气轻松地说:“这很好理解嘛,北京的资产划拨文件是最近刚下来的,在此之前,我们管不着白原崴和伟业国际集团。现在资产划归省里了,就得接收清理嘛,不能一笔糊涂账嘛,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石亚南明知故问:“赵省长,这么说,冻结伟业国际的项目资金您知道啊?”

赵安邦匆匆批起了一份文件,头都没抬,“是的,省国资委向我请示过的!”

石亚南坐不住了,从对面的沙发上站起来,走到赵安邦面前,“赵省长,那我们平州港扩建工程还搞不搞?我怎么向平州干部群众交代?这市长还怎么当?!”

赵安邦似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放下批罢的文件,交给了等在一旁的秘书,和石亚南一起坐到了沙发上,“你这个石亚南,情绪还不小嘛!你这市长怎么不好当啊?平州搞得这么好,联合国的人居奖都得了,你们要把头昂起来嘛!”

石亚南控制不住情绪了,没好气地发泄道:“还把头昂起来?我们现在只能溜墙角!明里暗里竞争二十年,GDP还不及宁川一半,有啥好说的!现在我们啥也不说了,只能面对现实,大干快上,平州港扩建非上不可!赵省长,您知道,这是早就立过项的,请您和省政府高抬贵手,让省国资委别这么刁难我们好不好?”

赵安邦沉思片刻,苦笑起来,“石市长,你当真以为我和国资委刁难你们?那我就向你介绍一些情况吧!——这些情况本来我不想说,现在被你逼到这份儿上了,不能不说了,不过,请你注意一下:一定要保密,千万不能给我泄露出去啊!”

石亚南多少冷静了些,不无疑惑地看着赵安邦,“怎么?伟业国际犯事了?”

赵安邦缓缓道:“犯事不犯事我不知道,但伟业国际的情况相当复杂,可以这么说:是一个我们很难想象的资产迷宫,接收清理的难度很大!伟业国际最初是个境外注册的离岸公司,嗣后登陆国内,包装了国内三家企业在海外上市,这期间又在中国内地和香港地区、美国、欧洲注册了二十几家公司,相互之间交叉持股,股权关系非常复杂,只有白原崴几个核心人物才搞得清楚。白原崴却拒不合作,接收事实上没法进行,为了防止国有资产的流失,只能予以冻结,这是我批示同意的!”

这可是石亚南没想到的,“怪不得孙鲁生说,接收搞不好要折腾一两年!”

赵安邦“哼”了一声,“所以嘛,石市长,我劝你就不要指望这个伟业国际了,资产清理接收是一方面,另外,我估计白原崴也拿不出这么多真金白银啊!”

石亚南仍对伟业国际的投资心存幻想,极力争取道:“赵省长,话不能这么说吧?不管怎么说,伟业国际集团总是个财力雄厚的国际投资公司。白原崴不久前还在《财富》月刊发表过谈话呢,说他们旗下控股资产规模高达三百多亿人民币,在美国、香港地区、法兰克福有七家上市公司,在国内也有三家上市公司!”

赵安邦手一挥,“这是事实,但另一个事实是:白原崴忽视了去年一年来全球股市的一片熊气,他伟业旗下各上市公司的股票市值起码蒸发了四五十亿!”

石亚南争辩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这样,投资平州也没问题!”

赵安邦明确回答道:“我看有问题,退一步说,就算伟业国际资产解冻,白原崴一下子也拿不出二十八个亿给你们!白原崴擅长资本运作,我怀疑此次投资平州港又是一次大规模的资本运作!比如,抵押平州港向海外融资,或以国内旗下上市公司的名义增发配股,这么做可能成功,也可能失败,现在他的摊子铺得太大了!”

尽管心里不满,石亚南却也不得不服:赵安邦这个省长可不是吃素的!

赵安邦沉默片刻,又说:“还有件更严重的事:这些年白原崴一直以国有资产经营者身份出现,北京的资产划拨文件一到,他突然改口了,说国家从没投过资,伟业国际实际上是个戴红帽子的私营企业,这么一来,又产生了产权界定问题啊!”

石亚南着实吓了一跳,一个资产规模高达三百亿的跨国公司竟然会是戴红帽子的私营企业?如此说来,一场严峻的产权大战即将爆发,省里决不会轻易让步的。

赵安邦似乎不想再说下去,可迟疑着还是说了,“另外,还有一件事我和国资委也觉得很蹊跷:我们国内正在接收,伟业旗下的伟业中国就出事了,他们的总裁陈正义突然死在巴黎的一家酒店里,死因不明!伟业中国可是美国纳斯达克的上市公司啊,这位陈正义呢,没死在美国,却死在了巴黎,据说死前还卖光了手上的持股。面对这么多让人忧虑的问题,我和省国资委不能不采取一些必要的措施嘛!”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石亚南只得苦笑道:“赵省长,我没想到会这么复杂!”

赵安邦和气地摆了摆手,“所以啊,你石市长就不要这么敏感嘛!宁川还想上那个飞机场哩,我再一次明确否决了,今天很不客气地教训了钱胖子一通!”

石亚南讥讽道:“这也正常,他们宁川现在财大气粗啊,这又要升格了!”

赵安邦说:“那也不能搞重复建设,这是有教训的!你们也再想想:平州港扩建工程是不是马上搞?宁川有个深水大港嘛,目前的吞吐量应该能满足你们嘛!”

石亚南觉得气味不对,忙道:“赵省长,我们平州港扩建工程和宁川飞机场不是一回事,前年就立了项,从发展的眼光看,迟早要上,再说,现在已经上了!”

赵安邦想了想,不无忧虑地问:“伟业国际这么个情况,资金怎么解决啊?”

石亚南有些坐不住了,硬着头皮应付道:“我……我们再想办法吧!”

赵安邦也没再多说,只道:“石市长,你说得对,平州港扩建和宁川上飞机场不是一回事,有条件当然可以上,但要量力而行,财力不能透支过度!”说到这里,看了看手表,“是不是先谈到这里?十点钟我还有个会,和农业部的同志研究文山大豆示范区的事,农业部专家小组和文山市的同志已经在那里等着我了!”

石亚南知道,文山市大豆示范区是农业部在我国加入WTO背景下扶植农业的举措,农业专家提供技术支持,省里有补贴,平州下属的两个县曾经争取过,只是没争到手。于是,见缝插针道:“赵省长,农业示范区您和省里也得考虑我们平州嘛!”

赵安邦笑道:“你这个石亚南啊,又来了!该说的道理我早就和你们说过了嘛!你们平州的重心不是农业,你们要充分利用这座海滨历史名城的人文环境,搞深度开发,做大旅游的文章嘛!当然,你们的物流中心也是很有基础的!”

石亚南仍是纠缠,“可赵省长,我们也有农业县嘛,生态农业一直在抓!”

赵安邦显然是在应付,“好,好,石市长,不说了,下一批再考虑吧!”

一次重要汇报就这么结束了。省长同志把该解释的全解释清楚了,让石亚南无话可说。可目的却没达到,后排座席上的茶杯还是被撤掉了。出了省政府的大门,车过共和道时,石亚南突然想到:是不是再向省委书记裴一弘做个汇报呢?在电话里和市委书记丁小明一商量,丁小明马上否定了,要她千万别给裴书记出难题!

石亚南想想也是:伟业国际既然是这么个情况,只怕裴书记也不好表什么态。

丁小明在电话里又说:“算了,我的市长妹妹,白原崴的伟业国际看来指望不上了!一年一度的财富峰会又要开了,还在宁川开,咱想办法到会上做做工作吧!”

石亚南迟疑着问:“那我和白原崴咋说啊?他还在省城太平花园等我的消息呢!小明书记,你看,我们是不是让白原崴再去试试?他说要找裴书记汇报的!”

丁小明道:“行了,你就别做梦了,这个汇报裴书记恐怕也不会听!情况很清楚,伟业国际肯定要换旗易主了,就算和它继续合作,那也不是白原崴的事了!”

4

“……原崴,你看看,是不是都让我老头子说中了?省委书记裴一弘高低不愿见你,石亚南抬出平州港项目也没能让伟业国际的资金解冻,说明了什么啊?说明赵安邦、裴一弘和汉江省高层这回动了真格的!”前财经大学教授,现海天基金投资顾问汤必成时不时地看着落地窗外太平湖阳光波动的水面,语调平静地说,“因此,原崴,你和你的团队必须做最坏的打算了,现在弃船逃生还来得及!”

白原崴心里一阵发冷,脸面上却挂着不无高傲的笑意,“老爷子,您当真以为伟业国际就这么完了?一个拥有三百亿资产的经济帝国,就算崩溃也将石破天惊!”

汤老爷子道:“是的,这我并不怀疑,可我们得下船啊,我不能让石头落到自己身上嘛!你知道的,我老头子虽然崇尚美国股神巴菲特的价值投资理论,可骨子里不是巴菲特嘛,不会像巴菲特那样几十年如一日地持有股票。中国目前也没有值得我们几十年如一日持有的股票嘛,包括你们伟业国际旗下的那些上市公司!”

白原崴心里愕然一惊,“这就是说,您和您手下的控盘基金不支持我了?当真要做空伟业控股了?”苦涩地一笑,开了句玩笑,“我过去说您是索罗斯式的人物,您老人家还不承认哩!”

汤老爷子叹息道:“我倒想对你们伟业控股长期投资,可敢吗?这麻烦说来不就来了吗?!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嘛,这和巴菲特、索罗斯都没关系!你也别怪我太无情,这是资本趋利避险的天性决定的嘛,我想,换个位置,你也会这么干的!”

白原崴仍想说服昔日的老师,“老爷子,那您就不能再等一等,看一看?我是您的学生,伟业国际的发展过程您是很清楚的,它确实是戴红帽子的私企嘛,产权问题我和省里还在交涉嘛!裴一弘不是让我找赵安邦和省政府直接谈吗?这未必没有争取的余地,您老为什么不能等尘埃落定之后再做决策呢?”

汤老爷子目光炯炯地看着白原崴,感慨地说:“白原崴啊白原崴,亏你还记得是我的学生,你怎么连我当年在大学里教你的一些基本概念都忘了呢,啊?”

白原崴明知故问:“教授,我不知道您指的是哪些基本概念?”

汤老爷子语调铿锵道:“递延资产概念嘛!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你们上大二时就学过的!你和伟业国际起家的第一桶金是国家部委下属京港开发公司投资的一千万吧?虽说这一千万你三年后还给京港开发公司了。但这并不等于说现在这三百多个亿的资产就是你的了。根据递延资产理论,你现在的资产都是当年一千万产生出来的递延资产,省里定为国有资产没大错!”

白原崴摇起了头,“教授,我敬爱的汤教授,当您老大谈递延资产时,是不是忘记了中国特有的国情啊?这一千万实际上是贷款嘛!那时的情况您知道,银行不可能给民营企业放贷,我就不能不签下这么个投资合同,不能不戴一顶红帽子!”

汤老爷子笑道:“原崴啊,这话你别和我说,和赵安邦汇报时说好了!”

白原崴激动了,“我当然要说:当年放款给我的京港开发公司如今在哪里啊?不是早破产了吗?!在这十几年里,国家又给多少国营企业投下了多少个一千万?他们谁又像我和我的团队一样搞出个大型的国际公司了?我决不会接受这种打劫的!”

汤老爷子显然毫无信心,沉默片刻,平淡地道:“原崴,你的心情我理解,但我劝你不要抱任何幻想了,裴一弘也好,赵安邦也好,都不会接受你的说法。伟业国际这艘大船要编入国有舰队了,你这个船长也该离开舵位了,这是命运!”

白原崴眼中浮出了蒙眬的泪光,“老爷子,您是说我创业的梦想即将破灭?”

汤老爷子很坦率,“是的,嵌着金边的乌云已滚滚而来,你和伟业旗下各上市公司的高管唯一能做的就是像我一样,利用资产接收的真空期,赶在股票价格跌下去之前抛光所有个人持股,另立山头!小伙子,你就听我老头子一句劝吧:世界大得很,机会多得是,你和你的团队完全没必要在伟业国际这棵树上吊死,也没必要逞一时意气打这种股权官司,你打不赢的!死在巴黎的陈正义就比你有数!”

白原崴有些不解,“陈正义比我有数?老爷子,您……您什么意思?”

汤老爷子道:“你应该清楚嘛!陈正义自杀前不是把持股全卖光了吗?”

白原崴挥挥手,“这和省国资委的接收没关系!早在北京的资产划拨文件下达之前,我和集团董事局就准备改组伟业中国的高管班子了!陈正义身为美国上市公司伟业中国的总裁,涉嫌侵吞公司海外资产,数额高达上千万美金!”

汤老爷子坚持道:“这和接收还是有关系的,伟业国际集团在你手上,陈正义的侵吞就是经济纠纷,最多是个侵占公司和他人资产,而接收之后,就变成了侵吞国有资产,就可能面临国家的追究嘛!所以,我说陈正义的自杀没那么简单!”

白原崴看着汤老爷子,反问道:“你就敢断定姓陈的是自杀?事情一出我就说了,此人不可能自杀,如果不是暴病身亡,很可能是他杀!就算担心接收后的国家追究,陈正义也没必要自杀,他不是在国内,是在国外嘛,能逃的地方多的是!”

汤老爷子有些疑惑了,“那又是谁要杀他呢?”

白原崴心里也没底,“目前还说不清,我和省国资委已派人去调查处理了!”

汤老爷子是个敏感的政治动物,提醒道:“你可不要掉以轻心啊,经验告诉我,更大的变数还在后面,这种时候不但有外部压力,内部也很容易生变啊!”

白原崴点点头,“这我知道,十二年来,我已经对付过不下十起叛变了!”

汤老爷子没再说下去,踱步走到电脑桌前,突然调转了话头,“哎,原崴,今年股市上的汽车和钢铁板块有点意思啊,我让小子们天南地北跑了跑,下一步准备动动了!怎么,你是不是也跟进一点钢铁和汽车啊?我们的分析成果和你共享!”

白原崴没这心思,郁郁道:“老爷子,我现在不想分享谁的成果,只想保住自己十年来的奋斗成果!”又说,“哎,该不是您旗下的海天系已经先吃饱了吧?”

汤老爷子笑了起来,“实话告诉你:吃了一些,还没吃饱,抛出你们的伟业控股后准备继续吃!”拉着白原崴的手,又亲切地说,“原崴啊,不管怎么说,我毕竟是你老师,就算下船,总要先和你打个招呼的!今天这个招呼就算打到了啊!”

白原崴决不相信面前这位证券市场超人会讲什么师生之情,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汤老爷子说:“老爷子,伟业控股你们当真还没抛?不对吧?这几天股票成交量这么大,有两天都打到了跌停板上,你们海天系不动,哪会如此翻江倒海?”

汤老爷子拍打着白原崴的手背,一脸令人感动的真诚,“原崴,你看你,想到哪儿去了?就算抛了一些,那也是各基金操盘小子们的自作主张,我这里直到今天都没发话做空伟业控股哩!哦,不说这个了,说点让人高兴的事!还有个成果我也准备和你分享哩:你当年进驻过的绿色田园也开始有意思了,K线图形态很好啊!”

白原崴敷衍道:“打住吧,老爷子,您知道的,我不是波浪理论的信徒!”

汤老爷子极是热情洋溢,“我知道,当然知道,你看基本面嘛,绿色田园的基本面不错啊!生态农业概念,业绩良好,有成长性。更有意思的是,这么一只小盘股绩优股,竟也随大市不断下调,还调得那么猛,一年内下跌了百分之四十多……”

白原崴满腹心思,不愿和汤老爷子周旋下去了,遂起身向汤老爷子告辞。

汤老爷子也没再留,只问:“怎么?真要去找赵安邦?还不愿放弃啊?”

白原崴强忍着心中抑郁,郑重道:“是的,我不会放弃,也不能放弃!老爷子,也许您会为今天的选择后悔的,您不是不知道,伟业控股本身就控股文山钢铁公司,这可是省内最大的钢铁企业,这两年业绩一直很好!你们分析得对,今年钢铁板块一定会启动的,所以,我这只伟业控股也会飞起来,起码不是现在的价!”

汤老爷子没再争辩,很绅士味地笑了笑,“有可能,但前提是产权明晰!”

然而,离开省城汤老爷子家,上了自己的车,白原崴打开手机,向宁川总部下达的命令却是:立即行动,下午沪市开盘后,抛空管理层手上持有的近三千万伟业控股流通股,同时指令海外持股基金同时做空美国纳斯达克市场上的伟业中国。

集团公司执行总裁陈光明大为吃惊,以为自己听错了,在电话里恳求说:“白总,您……您能不能把刚才的指示再重复一遍?让我……我做个电话记录!”

白原崴很冷静地把指令又重复了一遍,“陈总,现在该听明白了吧?”

陈光明仍没听明白,“白总,这么做的后果您想过没有?我们的巨量卖盘挂出来后,伟业控股肯定会有几个跌停!伟业中国更要命,人家美国的纳斯达克市场可没有跌停限制啊,很可能一天跌掉百分之四五十!您……您是不是再想想?”

白原崴道:“这就是我想过的结果!该跌就让它跌,跌透!安定民心的那个公告也不要发了,马上给我追回来,就让海内外市场去猜测吧,谁爱说啥说啥!”

陈光明声音颤抖地问:“白总,这……这就是说,我……我们决定放弃了?”

白原崴吼了起来,“哪来这么多废话?谁能阻挡雪山的崩溃?既然要崩溃,就让这种崩溃来得快一些,猛一些!我们只能顺势而为,置之死地而后生!”缓和了一下口气,又透露说,“这是汤老爷子今天给我的启示!他们海天系已经把第一脚踹下去了,我们既然拦不住,为什么不就势再踹它几脚?干脆把股价踹到地板上去?!我想,咱们赵安邦省长和省国资委的官僚们大概都不愿看到这个局面吧?”

陈光明多少明白了些,“白总,那您看是不是和赵安邦谈过后再行动?”

白原崴道:“不必了,谈判以实力为后盾,你不连下几城,造成既定事实,说话就不会有分量!不过,前门拒狼,也不要忘了后门防虎,要警惕汤老爷子的海天系。股价打下去后,一定要在合适的低位接回来,不能让姓汤的老狐狸趁乱捡便宜,老狐狸和海天系现在正盯着钢铁和汽车呢,很有可能在地板价上收集筹码!”

陈光明这下子全明白了,“好,白总,那我下午动手,现在就安排一下!”

白原崴最后交代说:“还有,再想法融点资,将来在地板价接盘时需要充足的资金,另外,平州港项目我也不愿放弃,这个项目的资本操作空间很大。我想,即便我们离开了伟业国际,这个项目仍要做下去,可以考虑换我们的独资公司来做!”

陈光明问:“那您估计我们集体弃船,离开伟业国际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大?”

白原崴道:“不好估计,赵安邦不是吃素的,如果逼宫不成,我们也许就要另起炉灶了!过几天,财富峰会不就要在宁川召开了吗?那时再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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