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一兵 您所在的位置:网站首页 我不是社会人的英语翻译 张一兵

张一兵

2024-06-08 16:23| 来源: 网络整理| 查看: 265

青年马克思的人本学的社会意识论及其异化

——《1844 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再研究

原文刊载于《湖南社会科学》2021年第5期

作者简介:张一兵,南京大学文科资深教授,马克思主义社会理论研究中心主任,哲学系博士生导师。

摘要: 青年马克思在《1844 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第一次提出了自己较为完整的社会意识论和认识论思想,并对资产阶级社会中出现的意识异化现象进行了批判。在马克思看来,人之所以能够获得关系性的类意识和创造精神世界,关键在于改造外部世界的劳动活动,劳动活动生成的现实类本质关系才生成了类意识。与此同时,人具有普遍性的类意识,恰恰是因为人生存在人与人建构起来的“真正共同体”关系场境之中,人的一切主观精神的构境都是对社会生活场境的呈现。但是,在资本主义拜金主义的对粗俗有用性关系的场境赋型中,人的所有感觉经验被塑形,认知构序也全都围绕着能否变成有用的财富旋转,这是一种被铜臭浸透了的经验感官和认知构架,恰如同康德的先天综合判断反讽式地成了存在必须通过的“钱眼”。这当然就是意识异化和认知异化。消除意识异化的唯一途径,就是消灭资产阶级财产私有制。

关键词: 马克思;《1844 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类本质;意识异化

实际上,我们过去关于《1844 年经济学哲学手稿》( 本文简称《1844 年手稿》) 中劳动异化的讨论,通常都集中在劳动产品异化、劳动活动异化、劳动类本质异化和劳动关系异化这四个构境层面上,可是我现在意识到,关于《1844 年手稿》中马克思完整的异化理论构式思考里,我们可能忽略了一个重要方面,即青年马克思关于认识论构境中的意识异化论。虽然,这一意识异化的具体理论塑形和构序,并不构成马克思劳动异化构式的直接构序层面,但却是青年马克思在劳动关系异化话语实践中有关意识论的独特思考。一定意义上,这也是青年马克思在社会意识论和认识论上的第一个思想构境层。它经过《神圣家族》和《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深刻地关联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一书中的关系意识论和意识形态批判话语中。多年后,青年卢卡奇在《历史与阶级意识》一书中,首创意识物化理论,固然他是从马克思并没有看到的工业生产流水线的劳动工序来讨论劳动者心理物化和规训的,但通过马克思后来经济拜物教批判话语的中介,多少接续了马克思所揭示的意识异化构式。

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笔记本I中的一页

一、人改造外部对象的劳动实践生成了主观类意识活动的直接基础

类意识,当然还是费尔巴哈式的人本主义话语,但马克思将其根植于黑格尔《精神现象学》中的劳动辩证法。这也就塑形了马克思意识理论的第一块重要基石。我们看到,在第一笔记本劳动异化构式第三个构境层中,马克思在讨论人的类本质异化的本真性前提时,明确指认人与动物在生活范围上的异质性。他说,动物的生存与自然是同一的,“它就是自己的生命活动”,而人的生活是“有意识的生命活动( bewuβte Lebensthätigkeit) ”,在这里,“生命活动本身变成自己意志和自己意识的对象”,动物的生存停留在生物负熵的直接性上,而人的生命活动则已经是由有明确目的指向的意志和自觉认知的意识所渗透,正是这种有意识的活动才使人获得异质于动物生存的类本质( Gattungswesen) 。表面看起来,这里强调意识和精神世界成了人具有类本质的根据,似乎这是所有唯心主义观念生成的逻辑构式,然而青年马克思进一步说,这种有意识的生命活动的类本质的基础,不是动物对现成自然对象的直接获取,也不仅仅是人的主观意志和认知能力,而是通过改变外部对象的实践———劳动活动,人才真正获得自己异质于动物生存的类本质。因为,只有“通过实践创造对象世界( praktische Erzeugen einer gegenständlichen Welt) ,改造无机界,人证明自己是有意识的类本质( Gattungswesen) ”。①这也意味着,人之所以能够获得关系性的类意识和创造精神世界,关键在于改造外部世界的劳动活动,劳动活动生成的现实类本质关系才生成了类意识。在这一点上,马克思显然是在用黑格尔的劳动辩证法超越费尔巴哈。这里由劳动实践生发出意识和认知活动的主体,当然还是劳动异化构式中的劳动者( 工人) 。由此,马克思还展开分析说:

人和动物相比越有普遍性( universeller) ,人赖以生活的无机界的范围就越广阔。从理论领域来说,植物、动物、石头、空气、光等等,一方面作为自然科学的对象,一方面作为艺术的对象,都是人的意识( menschlichen Bewuβtseins) 的一部分,是人的精神的无机界,是人必须事先进行加工( Kunst bilden)以便享用和消化的精神食粮; 同样,从实践领域来说,这些东西也是人的生活和人的活动的一部分。[1]

质言之,植物、动物、石头、空气、光等自然对象,对人而言仅仅是人的意识对象,但是人对这些熟知的对象物的认知,并非是动物那样的简单直观和镜像式的反射,物性对象在人的主观意识中的呈现,已经是基于进入到“人的生活和人的活动”的加工( Kunst bilden) 之上的。笔者以为,这恐怕是最早的对康德先天综合判断现实基础的无意识触碰。因为,人加工自然对象的生活和活动是“对自然立法”的现实基础。其实在这里,虽然支配青年马克思的主导性逻辑构式仍然是费尔巴哈的人本主义话语,但我们不难体验到经济学中社会唯物主义的隐性影响。因为与农业生产依循自然法则不同,工业生产不仅改造无机界,也改变有机生命界。马克思在第一笔记本第一部分摘录斯密的《国富论》时,就援引了这样一个十分具体的叉明草( Seekrapp,salicorne) 被加工生产的实例。斯密说: “这是一种海洋植物,一经燃烧便产生碱性盐,可用于制造玻璃、肥皂等等。”[1]叉明草从一个海洋生物到“制造玻璃、肥皂”的化工原料,已经是工业生产活动的复杂加工结果了。回到康德的认识论语境,叉明草作为人的认知对象,就不仅仅是先天综合判断直接塑形我们对它的经验感知和理性认知,而首先必然存在一个从外部自然对象到通过劳动实践改变了的产品的复杂转换,这是马克思将意识活动基于“创造对象世界”的劳动实践活动之上的客观基础。其实,这一点很深地关联在马克思后来一般物相化的透视中,即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从熟知的直观对象归基于背后的实践活动,以及后来的广义历史唯物主义中的一般非物相化视域中的物质生产活动。这应该也是经济学语境中社会唯物主义裹挟起来的从现实出发的客观逻辑,在占主导性地位的人本学话语中的顽强突显。这本身就是孙伯鍨先生指认的在《1844 年手稿》中存在复调文本结构中两种逻辑话语交织和斗争态势的表现。马克思还用比较分析的方法指出,“动物只是按照它所属的那个种的尺度和需要来构造,而人懂得按照任何一个种的尺度来进行生产,并且懂得处处都把内在的尺度运用于对象; 因此,人也按照美的规律来构造”[1]。动物在自己的自然生存中,也会创造鸟窝、蜂巢和洞穴,它们构造生存条件的尺度是自然种属中的直接性,鸟不能在水中筑巢,鱼儿也无法在土地上钻洞,它们只能在自己的自然能力允许的“种的尺度”中活动,而人类的生存则打破了动物生存的自然性种属范围。人在改变外部环境的过程中,创造了生产和意识活动中超越生命负熵进程的“内在的尺度”,这种异质于动物狭隘生存的新的内在尺度,不仅有功能性的实效尺度,而且还会有主观审美的艺术尺度。在作为唯物主义者的青年马克思这里,这种有着无限可能性的内在尺度的基础当然不仅仅是观念,而是人的劳动的实践功能度,只有它才会创造出改变世界的“任何一个种的尺度”,也只有这种实践功能度才生成认知和审美的意识尺度。

二、社会生活质性规制类意识的本质

在《回到马克思》第一卷②中,笔者已经阐明青年马克思在《1844 年手稿》的第三笔记本中,对人的类本质的理解开始出现了明显的双重特征: 一是个人主体的本真的自由劳动活动; 二是人与人之间存在的本真的、非异化的社会关系。前者,是他在第一笔记本第二部分劳动异化理论中所指认的人本学价值悬设; 后者,则是马克思分析资产阶级社会关系异化的前提,其理论塑形和构序的核心则成了应该存在的本真的社会( Gesellschaft) 。在当时的马克思看来,“社会是人同自然界的完成了的本质的统一( Gesellschaft ist die vollendete Wesenseinheit des Menschen mit der Natur) ,是自然界的真正复活,是人的实现了的自然主义和自然界的实现了的人道主义”[1]。显然,这里出现的社会概念,突然上升到马克思异化理论构境中一个很高的逻辑地位上来,它甚至是解决全部历史之谜的钥匙。按照我的理解,这里出现的社会概念,即没有被异化的人的主体性的类本质关系,这是马克思对人与人之间关系的一种理想化设定,它与前述劳动异化构式II 中的第四个层面( “人与人关系的异化”) 有着直接的关联。如果,自由自主的劳动是人的类本质,那么社会就是人的类关系“共在”。显然,这二者都已经带有了深刻的非物象的透视感: 一是从“熟知”的直观对象背后看到人的主体性类活动; 二是看到作为类本质的社会关系。这正好内在地通向《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的实践活动和“关系总和”。

在意识和认识发生的现实基础问题上,此时青年马克思所秉持的基本原则为: “作为类意识( Gattungsbewuβtsein) ,人确证自己的现实的社会生活( Gesellschaftsleben) ,并且只是在思维中复现自己的现实定在( wirkliches Dasein) 。”③如果说,人改变外部对外的劳动的类本质奠定了人的意识活动总是以“类意识”的方式发生,那么,这种类意识的直接生成基础还因为“人的现实的社会生活”。实际上,马克思在这里再一次强调了意识的对象并非直接的自然物或者直观中的感性对象,而是人通过劳动在改变世界中创造的社会生活,人的意识和认知活动作为一种特殊的类意识,只不过是“在思维中复现自己的现实定在”,所以马克思才会进一步指证说,作为类意识的“我的普遍意识( allgemeines Bewuβtsein) 不过是以真实共同体( reelle Gemeinwesen)、社会本质( gesellschaftliche Wesen) 为生动场境( lebendige Gestalt) 的那个东西的理论场境( theoretische Gestalt) ”④。应该提醒一下,我们可以发现,此处马克思在意识理论中涉及的这个具有普遍意识的“我”,已经不仅仅是前述劳动异化构式II第四个层面中人与人关系异化中的工人,而是一种抽象的认知主体。人具有普遍性的类意识,恰恰因为人生存在人与人建构起来的“真正共同体”关系场境之中,人的一切主观精神的构境都是对社会生活场境的呈现。虽然,马克思这里的表述还带有很深的人本主义话语的思辨性,但却不失为一种深刻的社会意识论思境。

(一) 在第三笔记本中,可以看到马克思是从人最简单的感官和经验塑形开始自己对社会意识论的思考的

马克思说,对于人的感觉经验来说,“人的眼睛与野性的、非人的眼睛得到的享受不同,人的耳朵与野性的耳朵得到的享受不同,如此等等”[1]。这是说,人通过自己的感觉器官看到、听到和直接触碰到的感性世界与动物觉察到的外部自然环境是根本不同的。当然,在人的感性经验的发生问题上,与康德直接指认先天综合判断建构经验统觉不同,马克思明确提出了人的感性经验塑形和构序的现实基础,恰恰是由人类生存的社会性铸就的本质力量所决定的。马克思说,对于人的认知对象来说:

对象如何对他来说成为他的对象,这取决于对象的性质以及与之相适应的本质力量( Wesenskraft)的性质; 因为正是这种关系的规定性( Bestimmtheit dieses Verhältnisses) 形成一种特殊的、现实的肯定方式。眼睛对对象的感觉不同于耳朵,眼睛的对象是不同于耳朵的对象的。每一种本质力量的独特性,恰好就是这种本质力量的独特的本质,因而也是它的对象化的独特方式( eigenthümliche Weise ihrer Vergegenständlichung) ,它的对象性的、现实的、活生生的存在的独特方式。因此,人不仅通过思维,[VIII]而且以全部感觉在对象世界中肯定自己。[1]

人对认知对象的经验塑形,一是取决于客观的“对象的性质”,相对于康德的先天综合判断作用,马克思特意强调说,“人不仅通过思维,而且以全部感觉在对象世界中肯定自己”。这当然是对哲学唯物主义基本原则的坚守。二是认知对象中的经验塑形,还取决于主体的“本质力量”,这是指认知能力中的特有方式,视觉不同于听觉,经验塑形生成所依托的感官也会不同。

(二) 马克思进一步说,虽然人生来都具有塑形经验的感觉器官,但人的“五官感觉的形成是迄今为止全部世界历史的产物( Die Bildung der 5 Sinne ist eine Arbeit der ganzen bisherigen Weltgeschichte)”[1]

笔者以为,这一表述中内嵌着十分复杂的思想构境层: 一是人人都有五官,可“除了这些直接的器官以外,还以社会的形式形成社会的器官( gesellschaftliche Organe,in der Form der Gesellschaft) 。例如,同他人直接交往的活动等等,成为我的生命表现的器官和对人的生命的一种占有方式”[1]。这是说,人与人的社会交往活动,会使主体的感性器官转换为在社会生活中“表现生命”的感受方式。这也意味着,在人的感性经验的发生问题上,与康德直接指认先天综合判断建构经验统觉不同,马克思明确提出了人的感性经验塑形和构序的现实基础,恰恰是由人类生存的社会性感受方式所决定的。马克思甚至举例说:

当我从事科学之类的活动,即从事一种我只是在很少情况下才能同别人直接交往的活动的时候,我也是社会的,因为我是作为人活动的。不仅我的活动所需要的材料,甚至思想家用来进行活动的语言本身,都是作为社会的产品( gesellschaftliches Produkt) 给予我的,而且我本身的存在就是社会的活动; 因此,我从自身所做出的东西,是我从自身为社会做出的,并且意识到我自己的社会本质( gesellschaftliches Wesen) 。⑤

质言之,看起来与世俗生活隔绝的科学家们,作为社会的人活动时,不仅从事科学实验和研究的物质条件是“社会的产品”,而且他们进行经验观察和理论思考的科学语言也都是社会的产物,所以,科学家们科学活动的本质仍然是gesellschaftliches Wesen ( 社会本质) 。二是处于不同社会历史时期的人们塑形感觉经验的结果是不同的。远古时代中的人看到、听到和触碰到的自然图景,与我们今天感知中的现代世界会存在巨大的差别,这就说明了人的感官及其经验塑形的社会历史性。三是同一时代中的人通过五官去感受和认知世界,不同个人主体获得的经验塑形和认知构序结果,也会因社会生活本身的不同而存在差异。马克思举例说:

从主体方面( Subjektiv) 来看: 只有音乐才激起人的音乐感( musikalischen Sinn) ; 对于没有音乐感的耳朵来说,最美的音乐毫无意义,不是对象,因为我的对象只能是我的一种本质力量的确证,就是说,它只能像我的本质力量作为一种主体能力自为地存在着那样才对我而存在( meine Wesenskraft als subjektive Fähigkeit für sich ist) ,因为任何一个对象对我的意义( 它只是对那个与它相适应的感觉来说才有意义) 恰好都以我的感觉所及的程度为限。因此,社会的人( gesellschaftlichen Menschen) 的感觉不同于非社会的人的感觉。只是由于人的本质客观地展开的丰富性,主体的、人的感性的丰富性,如有音乐感的耳朵、能感受形式美的眼睛,总之,那些能成为人的享受的感觉,即确证自己是人的本质力量的感觉,才一部分发展起来,一部分产生出来。因为,不仅五官感觉,而且连所谓精神感觉、实践感觉( 意志、爱等等) ,一句话,人的感觉、感觉的人性,都是由于它的对象的存在,由于人化的自然界( vermenschlichte Natur) ,才产生出来的。[1]

在马克思看来,同一个社会中的人并非拥有完全相同的经验感受塑形、认知构序和“实践感觉”中的欲求与爱的赋型,甚至更加丰满的“精神感觉”中的复杂思想构境。康德的先天综合判断的确在人的认知活动中发生了规制作用,可是能够听懂贝多芬第九交响曲的人,前提是必须有“音乐感的耳朵”,并且这种音乐欣赏能力要“像我的本质力量作为一种主体能力自为地存在着那样才对我而存在”。这也就是说,从先天综合判断构架中能够听懂音乐,还有一个个人认知主体是否具有音乐欣赏的本质力量的问题。如同有音乐感的耳朵,还会有“能感受形式美的眼睛”,在莫奈的《睡莲》前能够直入印象派的美术构境,这一切都是在普通感性经验塑形和理性认知之上的更加复杂的感性认知能力、理解辨识能力和高深的精神构境,并不是人的生理五官与生俱来的感性经验塑形和构序机能,而是人在不同社会生活质性赋型后逐步生成的“主体的、人的感性的丰富性”。其实,我们不难看出,这里的认知主体显然已经不是前述劳动异化构式中的工人,而是抽象的人。因为在资产阶级现实社会生活中,真正能够听懂古典音乐、看懂艺术作品的人很可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甚至,同样拥有“人的感性的丰富性”,不同人的经验塑形和精神构境的深浅程度还会存在差异。马克思分析说:

人以一种全面的方式( allseitige Art) ,就是说,作为一个总体的人( totaler Mensch) ,占有自己的全面的本质。人对世界的任何一种人的关系———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思维、直观、情感、愿望、活动、爱,———总之,他的个体的一切器官,正像在形式上直接是社会的器官的那些器官一样,是通过自己的对象性活动( gegenständlichen Verhalten) ,即通过自己同对象的关系而对对象的占有,对人的现实的占有; 这些器官同对象的关系,是人的现实的实现( 因此,正像人的本质规定和活动是多种多样的一样,人的现实也是多种多样的) ,是人的能动和人的受动,因为按人的方式来理解的受动,是人的一种自我享受。[1]

这当然是一种理想化的认知主体状态。因为,在这里马克思的想象中,真正理想化的认知主体和获得人的类意识的前提,必须是一个总体的人( totaler Mensch) 以全面的方式占有自己的全面本质。这一点,后来被青年列菲伏尔引申出新人本主义的总体人概念。由此,才会生成“人的关系”中的总体性意识生活和认知活动,即被称为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思维、直观、情感、愿望、活动、爱的那种作为“人的一种自我享受”的丰满主观精神构境。

《睡莲》

三、资产阶级社会私有制条件下发生的意识异化

在《1844 年手稿》中,青年马克思对社会意识论的讨论,主要都是从正面说明人的意识和认知活动依赖于现实劳动基础和社会性本质,可最终,他还是指认了资产阶级社会中所发生的人的意识和认知活动的异化。我注意到,马克思并没有直接联系工人的劳动异化问题引出意识的异化现象,而只是将资产阶级社会中发生的意识和观念层面的异化归因为经济异化。在他眼里,费尔巴哈所指认的“宗教的异化本身只是发生在意识领域、人的内心领域中,而经济的异化是现实生活的异化”[1]。这也就是说,在费尔巴哈眼里,上帝之所以成为支配人的外部力量,是由于它是人的类本质的异化; 而马克思则认为,宗教意识中发生的关系异化,本质上是对现实世界异化的主观写照。这说明,如果资产阶级社会中出现了人的意识和认知活动上的异化,那么,它必定是现实社会生活本身异化的主观映现。

(一) 资产阶级私有制造成了人的全部感性经验塑形和观念认知的异化

不难看到,在意识异化问题的讨论中,马克思并不是直接将人的主观精神异化归属为工人劳动异化的直接结果,而是在更广泛的社会层面上,把所有人的意识和主观精神世界的异化现象看成是整个资产阶级私有制关系的必然产物。在马克思看来,资产阶级社会中出现的“私有制使我们变得如此愚蠢而片面,以致一个对象,只有当它为我们拥有( haben) 的时候,就是说,当它对我们来说作为资本而存在( als Capital für uns existirt) ,或者它被我们直接占有,被我们吃、喝、穿、住等的时候,简言之,在它被我们使用( gebraucht) 的时候,才是我们的”,由此,“一切肉体的和精神的感觉都被这一切感觉的单纯异化即拥有的感觉所代替”。[1]显然,马克思这里所指认的感觉和精神活动所发生的意识异化,相对于前述理想化的人的类意识和丰满人性的普遍精神构境,是源自资本主义金钱世界里的粗俗有用性关系场境赋型,人的所有感觉经验塑形和认知构序全都围绕着能否变成有用的财富旋转,这是一种被铜臭浸透了的经验感官和认知构架,恰如康德的先天综合判断反讽式地成了存在必须通过的“钱眼”。这当然就是意识异化和认知异化。在这种异化状态下,所有人都处于“有用性”的主观伪境中,应该注意的是,马克思这里所证伪的“有用性”,并非指前述人改变外部自然的实践( 劳动) 所塑形和构序的for us 的效用关系( 使用价值) ,而是狭义的功利主义的财富功用。

(二) 拜金主义是私有财产关系异化之上意识异化的极端形式

我们在《1844 年手稿》的最后看到,青年马克思突然再一次回到自己在《论犹太人问题》和《穆勒笔记》中涉及过的金钱异化问题,并由此反观人的经验塑形和意识观念活动中的异化。有趣的是,虽然这已经是在第一笔记本中完整的劳动异化构式II 确立之后,按理说,货币异化应该是在劳动外化的性生产领域中的四重劳动异化关系之上,发生在流通领域中的交往( 交换) 关系异化,可马克思却没有直接说明这一重要的关联。

马克思认为,在资产阶级的经济交往关系中,货币的确取代了人在社会生活共同体中的类本质关系,“货币是把我同人的生活,同社会,同自然界和人联结起来的纽带”,成了“一切纽带的纽带( allgemeine Scheidungsmitten Es ist die wahre | | Scheidemünze) ”。[1]这里显然带有赫斯交往异化论的残迹。这种联结性的“纽带的纽带”,当然出现在流通领域的买卖( 交换) 关系中——货币,因为它具有购买一切东西的特性,因为它具有占有一切对象的特性,所以是最突出的对象。货币的特性的普遍性是货币的本质的万能( allmächtiges Wesen) ; 因此,它被当成万能之物……货币是需要和对象之间、人的生活和生活资料之间的牵线人( Kuppler) 。但是,在我和我的生活之间充当中介( vermittelt mir) 的那个东西,也在我和对我来说的他人的定在( Dasein) 之间充当中介。[1]

资产阶级社会中的金钱,可以买到人的生活世界中的“一切对象”,所以看起来,它像上帝一样在世俗生活中具有万能的本质( allmächtiges Wesen) ,它让这个资产阶级世界的一切东西都带上了金钱的色彩,人们在感性经验觉识中看到、听到和触碰到的东西,都是为了金钱而生的东西,所有处于金钱关系中的人满脑子都是发财致富的念头。相比前述那种体现了总体的人的全面社会本质的类意识,这当然就是可怕的意识异化了。为此,马克思还援引了歌德和莎士比亚关于金钱拜物教的诗歌,他解释说,“货币的力量多大,我的力量就多大”,金钱可以将丑变成美,将恶变成善,将无头脑变成有头脑,货币可以“使一切人的和自然的性质颠倒和混淆,使冰炭化为胶漆,货币的这种神力包含在它的本质中,即包含在人的异化的、外化的和外在化的类本质中。它是人类的外化的能力”[1]。在这种颠倒黑白的金钱关系统治下,“你必须把你的一切变成可以出卖的,就是说,变成有用的”[1]。无法换成金钱的东西,都是无用的东西,这就在所有人那里塑形出“拜物教徒的感性意识( Bewuβtsein des Fetischdieners) ”,于是,人能够感觉和认知到的东西都彻底改变了原有的本色。马克思愤慨地指出这里存在一种现实与观念的幻象。

在金钱决定一切的资产阶级社会的现实生活中,观念与现实的关系被异化了,人的现实本质力量变成了幻象,而幻象则颠倒为现实。资产阶级社会中的所有经验塑形和认知构序都是由金钱驱动的,这是一幅虚假的精神异化图景。更可悲的事情,是这种金钱统治下的意识异化现象,已经成为人们习以为常的熟知的东西( Bekannt) 。将来,马克思会用经济拜物教的批判话语指证这种意识异化伪境。

(三) 消除意识异化的根本途径是消灭资产阶级私有制

这一点,与前述马克思关于劳动异化的扬弃观是一致的。在青年马克思看来,要想使人的类意识得到彻底恢复,人能够在作为总体的人全面占有自己的社会本质中真实地感知和认识世界,真正摆脱金钱意识幻象,出路只有一条: 彻底消灭资产阶级私人财产占有制! 由此,才会重新出现“创造着具有人的本质的这种全部丰富性的人,创造着具有丰富的、全面而深刻的感觉的人作为这个社会的恒久的现实”[1]。马克思分析说:

对私有财产的扬弃( Aufhebung des Privateigenthums),是人的一切感觉和特性( aller menschlichen Sinne und Eigenschaften) 的彻底解放; 但这种扬弃之所以是这种解放,正是因为这些感觉和特性无论在主体上还是在客体上都成为人的。眼睛成为人的眼睛,正像眼睛的对象成为社会的、人的、由人并为了人创造出来的对象一样。因此,感觉在自己的实践中直接成为理论家。感觉为了事物而同事物( zu der Sache um der Sache) 发生关系,但物本身是对自身和对人的一种对象性的、人的关系,反过来也是这样。∥∥当事物按人的方式同人发生关系时,我才能在实践上按人的方式同事物发生关系。因此,需要和享受失去了自己的利己主义性质,而自然界失去了自己的纯粹的有用性( Nützlichkeit) ,因为效用成了人的效用( Nutzen zum Menschlichen) 。

这是说,当我们彻底消灭了资产阶级社会的私有制,人的需要和享受就会失去拜金主义的魔法,人才能真实地“在实践上按人的方式同事物发生关系”,于是,我们面前的事物才会恢复人的效用( Nutzen zum Menschlichen ) ,我们的眼睛、耳朵和所有感觉器官才会摆脱金钱的控制,在扬弃意识异化中真实地看到事物的原像,我们的观念和精神世界才会从利己主义的发财梦中警醒过来。“人的一切感觉和特性的彻底解放”,这是青年马克思此时对意识和认知异化论的最后结论。

注释

①中译文有改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 第3 卷[M].北京: 人民出版社,2002: 273-274.

Karl Marx,Ökonomisch-philosophische Manuskripte,Marx-Engels -Gesamtausgabe ( MEGA2) ,Ⅰ/2,Berlin:Dietz Verlag,1982.S.241.

②我已经完成《回到马克思》第二卷的第二稿。此书不久将由江苏人民出版社出版。

③中译文有改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 第3 卷[M].北京: 人民出版社,2002: 302.

Karl Marx,Ökonomisch-philosophische Manuskripte,Marx-Engels -Gesamtausgabe ( MEGA2) ,Ⅰ/2,Berlin:Dietz Verlag,1982.S.267.

④中译文有改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 第3 卷[M].北京: 人民出版社,2002: 302.

Karl Marx,Ökonomisch-philosophische Manuskripte,Marx-Engels -Gesamtausgabe ( MEGA2) ,Ⅰ/2,Berlin:Dietz Verlag,1982.S.267.

⑤中译文有改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 第3 卷[M].北京: 人民出版社,2002: 301-302.

Karl Marx,Ökonomisch-philosophische Manuskripte,Marx-Engels -Gesamtausgabe ( MEGA2) ,Ⅰ/2,Berlin:Dietz Verlag,1982.S.267.

⑥中译文有改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 第3 卷[M].北京: 人民出版社,2002: 303-304.

Karl Marx,Ökonomisch-philosophische Manuskripte,Marx-Engels -Gesamtausgabe ( MEGA2) ,Ⅰ/2,Berlin:Dietz Verlag,1982.S.269.

参考文献

[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 第3 卷[M]. 北京: 人民出版社,2002: 272,252,273-274,301,304,304-305,305 - 306,304,305,303,298,303,362,359,363,343,306.



【本文地址】

公司简介

联系我们

今日新闻

    推荐新闻

    专题文章
      CopyRight 2018-2019 实验室设备网 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