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熙】【何尚】丹唇启（六）

“真是一往情深。”

“不过一时兴起。”

#

正文

“谁啊，这……”

“收了他吧，我正好缺个伺候的人。”尚九熙紧紧地握着小孩的手，对班主说。

小孩低着头，不敢看别人的眼睛，浑身脏兮兮的，被尚九熙握着的手也不例外。

“可是……”

“算是我的人，工钱我出。”

“收个这么来路不明的人……罢了，你愿意就随你吧。”

班主转身走了，尚九熙把小孩拉到自己跟前，轻轻地问他。

“有名字吗？你叫什么名字？”

“有……我叫高……高筱贝。”小孩的声音颤抖着。

尚九熙笑了笑，抚着孩子的头发。

“你别怕，这里不会有人欺负你。”

也许是尚九熙暖盈盈的笑容起了作用，小孩不再那样害怕，逐渐地抬眼，望进了尚九熙的眼睛。

街上流浪的孩子，冷了饿了从没有人管过。若不是逼到一定份儿上，谁也不想去偷东西吃。

尚九熙遇到高筱贝的时候，高筱贝正被店铺老板抽得满地打滚。

路过的人顶多唏嘘一句，只有这个男人伸出手拦住了那条麻绳。

以为只是出手相救，还没说声谢谢，男人就问他愿不愿意跟自己回去。

高筱贝点头如捣蒜，要不是被抽疼了，他会当街给这个男人磕几个响头。

尚九熙拉着这双手也是满目彷徨。街上的人讨论他多管闲事，他就当没听到，凝重的神色让高筱贝也不敢多问一句。

跟着他就是了。

反正高筱贝已经不知道从几个坏人那里逃出来了。

再说，能笑得这样暖盈盈的人，怎么能是坏人？

一番梳洗，小孩本来的面貌也露出来了。除了眼中丝丝的惧意，整张脸都是令人舒服的清秀。

京城有少年，秀目似朗星。

不由得想，若是将来这小孩的脸上画了脂粉，上台必然又是个美人。

侍奉了两天，也是少见的乖巧机灵。

“你可愿意跟我学戏？”尚九熙问。

小孩摇摇头。

“我只要侍奉您就好了，”高筱贝笑得灿烂，“如果您不嫌弃的话，筱贝想侍奉您一辈子。”

高筱贝伏在尚九熙的膝上，叫尚九熙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发。

可这乱世当中，顷刻间连朝堂都能易主，一个人的一辈子，谁还能说得准？

“何二爷，京城商贸，海关往来，皆是您说了算，西北那个运货的关口，就算让了鄙人又如何？”

“翟兄说笑了，就去年此时，海关的利润我已让你一半，西北关口的收益我也让你四成，我手下还有这么多弟兄要养活，翟兄也不会让我太为难吧？”

“这话虽如此……”

“好了，我知道翟兄挂念故土之意，但恕兄弟我不能答允。”

军装一拂，何九华夺门而出，脸上客套的笑容迅速瓦解，在张九南关上车门后变成凶狠的表情。

清早登翟府，如今夜幕已降临。

冷静片刻，何九华轻轻地撩开一点车上的帘子，外面的灯火照在何九华的脸上。

“西北关口的总利润还不及海关四分之一，先生就算让出……”

“不可！”何九华有些生气地打断张九南的话，“西北是翟晋丘的发家之地，让给他岂不是为虎作伥？”

听着何九华带着怒火的语气，张九南也不再说话。半晌，才说起秦氏的事。

“秦姨太已经派人请您多次了。”

其实也没有多次，只是张九南总想把何九华往别人那里引一引。

“哦，”何九华漫不经心地答应了一声，“今天，算了……回公馆吧。”

跟着尚九熙这些时日，和尚九熙有关的这两个男人高筱贝也大概熟知了。

何九华照旧散千金博美人一笑，只是很多时日不见张九南了。

自从那回何九华从后台赠了簪子，尚九熙见何九华的次数就多了。

从前英气逼人的军装不见了，尚九熙见到的，要么是端端正正的西装，要么是温文尔雅的长衫。

“江湖上人都称我二爷，我听着反倒见外，尚老板唤我‘先生’可好？”

尚九熙愣了一下，一点思绪在脑海里悄然而至。他突然有些想念当年张九南落在他身上的轻抚。

“二爷，您抬举我了。”尚九熙苦笑一下。

像何九华这样的人，当然不可能有什么含蓄隐忍的性子。心里的一点情意，也要在眼中炽热地表达出来。

尚九熙本想装聋作哑，想来一位这样的人物，不会放下身段去追求一个身份低微的戏子。

而且还是个男人。

是他没想到，这人的行事必然和这人炽热的眼神相辅相成。

还是高筱贝拿来的东西。那天华丽的礼品上系了一条雪白的绸子。打开一看，是清秀的小楷。

“愿炼天下繁花色，缀汝唇上一抹红。”

右下署一字“华”。

很难想象，浑身杀伐气的一个男人，写出的字却是满满的秀气，和张九南那苍劲有力的字体大相径庭。

此后相似的情话越来越多。

尚九熙满心不安，拉来高筱贝，在他耳边轻轻吩咐了几句。

晚场结束已经一个时辰了，尚九熙依然静静地坐在后台，等待某人推门的声音。

“吱呀”一声响，尚九熙回头，看到一张满是愁容的脸。

“你知道了。”尚九熙叹了口气。

张九南不说话。

“那你准备怎么办？”尚九熙走到张九南面前。

“都是我不好……”

“别这么说。”尚九熙的手指抵上张九南的嘴唇，张九南抓住那只手，捧到自己的胸前。

“答应我，答应我，先瞒着他。”张九南的声音微微颤抖着。

“答应你是不难，只是……”

“相信我，一切都会结束的……你只能是我的。”

尚九熙对张九南的话半信半疑，只是瞧张九南的眼睛急得微微发红，尚九熙也没再多问什么。

转天，何九华又坐在了台下，身边站着谨慎侍奉的张九南。

台上尚九熙依然风姿绰约，指间携块绢子一翻，还以为一朵白莲开在了人的手腕前。

那天的何九华少饮了一些酒，微醺中突然握住身边张九南的手。张九南一惊，想要抽出，却被何九华越攥越紧，指尖的疼痛伴着骨节的响声在空气里绽开。

“你说，”何九华转着音调说，“这男人的手，是不是也能像女人的手一样娇媚？”

张九南没能搭话，疼痛感让他额上出了汗。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一块绢子从台上飘过来，何九华松开张九南的手，接住了这雪白的帕子。

再往台上一看，这角儿的手上已经没了东西，把手往胸前一摆，柔情似水的眼神就开始勾何九华的魂。

张九南刚想松口气，却没想到何九华展开那帕子瞧了一眼，上面的字体让张九南吓得屏住了呼吸。

“月光柔如水，九熙雅如光。”

幸好没有署名，何九华草草看了一眼就叠上了。

自从知道了何九华这份情意，尚九熙便时不时地躲着他，怕再生出什么事端。

有时叫何九华看出了回避的意思，张九南就在旁边打圆场，试图打消主子的疑虑。

晚场结束了两个时辰，尚九熙才敢从后台出来。没成想刚一出来就被角落一人吓一跳。

那人靠着墙壁，看来已经等很久了。尚九熙往周围看看，只有何九华一个人。

“二爷，这么晚了，还没回吗？”尚九熙虚着心问他。今天他偷偷地帮张九南解了围，也是用了点手段的。

后台的灯光暗，尚九熙不太确定何九华的表情。只是那人身上的味道，清雅的熏香中掺着一点酒精的味道，有些好闻。

“你不用躲着我，”何九华说，“我对尚老板的情意不怕任何人知道。”

何九华笑着瞧尚九熙发愣的脸。

“你也不用怕，你不肯的事，我断不会强迫你。对于你，我何九华有的是耐心。”

说着，何九华拉上尚九熙的手，是不容拒绝的力道。他轻轻地打开尚九熙蜷起的手指，把那块叠成四方形的帕子放在尚九熙的手心里。

等到尚九熙握住了手帕，何九华就迅速放开了手，没有一点轻薄之事，转身离开。

尚九熙对着手里的帕子愣了一会，又苦笑一下，转身往后台走。高筱贝已经拾掇好了东西，等着尚九熙的归来。

“何二爷对您，真是用情至深。”高筱贝笑着说。

“小小年纪不学好，净学会偷听了！”尚九熙佯装生气。

“可筱贝是说真的！”

尚九熙苦笑一下，摸摸高筱贝的头。

“筱贝，”尚九熙说，“你知道何氏公馆里住过多少姨太太吗？”

高筱贝不说话了。

“他对我，不过也是一时兴起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