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平:字母文字传奇17丨希伯来字一波两折

希伯来字母（Hebrew alphabet）是阿拉姆字母在波斯、希腊和罗马时期衍生而来的文字。在所有的闪米特文字中，希伯来字母与帝国阿拉姆字母关系最为密切，它们具有相同的字母表，并且大部分字母的字形几乎相同。希伯来字母应该被视为腓尼基字母东传的第二波。

在本篇第9章《字母文字发展演化历史框图》里，希伯来字母不仅作为阿拉姆字母的子系统出现，而且在阿拉姆字母和希腊字母的平行框图中，还存在着另一个古希伯来字母（Paleo-Hebrew alphabet），似乎不属于一个“辈分”。

要想弄清楚这个疑问，且听我将古代以色列历史细细道来。

“以色列”这一称谓的来历必须从上古时代的希伯来人说起。希伯来（Hebrew）也是闪米特语族的一支，原来是一支游牧民族，大致在公元前2000年至前1500年，由美索不达米亚迁入叙利亚一带。

根据记载他们历史的希伯来《圣经》传说，他们的远祖亚伯拉罕（阿拉伯发音为易卜拉欣）原来居住在苏美尔的乌尔城附近，后来迁移到迦南地的巴勒斯坦。其后代分为两支：犹太人和阿拉伯人。阿拉伯的《古兰经》中也承认亚伯拉罕是阿拉伯人的祖先。同宗同源的兄弟阋墙，直到反目成仇，兄弟相残，刀兵相见，那是后话。

这一历史时期内，有个自称是亚伯拉罕的孙子雅各后裔的希伯来部落，开始以雅各的别名，称呼自己为以色列人（Israelites）。那一年迦南发生了严重的干旱，雅各和他的12个儿子逃到埃及，最终在那里形成了以色列的12个部落。还记得《出埃及记》吗？以色列人后来被摩西从埃及的奴役下带回迦南地，最终在约书亚的率领下征服并定居于迦南（上帝的应许之地）。

现代多数学者认为，希伯来《圣经》并没有提供以色列起源的真实记载，而是将其视为构成以色列的民族神话，但又普遍认为这个叙述可能包含着真实的历史。我们至少知道，以色列人是古代近东的一支闪米特部落，居住在迦南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公元前1200 年。

已知最早将“以色列”（Israel）作为一个民族或部落联盟提及的是梅内普塔（The Merneptah Stele）石碑，由科学考古之父皮特里 (Flinders Petrie) 1896 年发现。这是来自古埃及的象形文字铭文，其时间在公元前 1208 年左右，但这个民族可能更古老。

大约公元前 10 世纪，犹太人曾在巴勒斯坦建立过统一的希伯来王国，并定都耶路撒冷，历经扫罗、大卫和所罗门三代君主长达100年的统治。此后，希伯来王国分裂为两部分：一个是北方较大的以色列王国（Israel），包括10个希伯来人部落，撒玛利亚古城（Samaria）是王国的都城（与后来的撒玛利亚王国同名）。另一个是南方较小的犹大王国（Judah），主要由两个犹太人部落组合而成，首都仍为耶路撒冷（Jerusalem），统治者是希伯来王国末代君主所罗门的后裔。“犹大”（Judah）之名称很可能源自以峡谷和沟壑为主的黎凡特地貌（请注意看清楚，是“犹大”而不是“犹太”）。历史学家一致认为，以色列和犹大作为独立的王国起始年，分别是公元前900年和公元前850年。

以色列王国的以色列人与犹大王国的犹太人都说希伯来语。他们称希伯来语为‘iḇrīt（עברית），其词根为‘ḇr（עבר），意即“渡过”，这一称谓很可能意指“渡河而来的人”（从两河流域而来）。他们使用的文字都是原始迦南字母的希伯来变体，即古希伯来字母（Paleo-Hebrew alphabet），说白了就是腓尼基字母，即在其基础上发展出来的古希伯来潦草字体。由于它与撒玛利亚文字相似，被认为是用来记录希伯来圣经原文的文字。犹太民族的经典著作《塔木德》指出，撒玛利亚人仍然在使用古希伯来文字。

该地有关古希伯来字母的例子是公元前10世纪的基泽日历（Gezer calendar），目前陈列在土耳其考古博物馆。学者们推测，该日历可能是小学生的练习记忆、学唱流行民歌或儿童歌曲的文本，但他们对其语言究竟是希伯来语还是腓尼基语，文字是原始迦南字母还是古希伯来字母尚存在分歧。一般认为，铭文上的希伯来文字与腓尼基文字如出一辙，均为辅音。三个辅音字母heh（ה）、vav（ו）和yodh（י）在这一时期还未被当成元音来使用。

1870年，法国考古学家查尔斯·克莱蒙-甘诺(Charles Clermont-Ganneau)在耶路撒冷郊外的巴勒斯坦村庄西尔万(Silwan )某居民住宅入口处发现了刻有铭文的门楣。铭文上Siloam这个名字大部分被抹去，只有最后两个字母“hw”幸存。据考证这是皇家管家坟墓的门楣，时间约在公元前7世纪。克莱蒙-甘诺翻译为：“这个（坟墓）呃，皇家管家。这里没有银子或金子……只有他的女仆（的骨头），诅咒打开这个（坟墓）的人。”这篇铭文被确定是最早的古希伯来字母样本。

这里顺便说说查尔斯·克莱蒙-甘诺，这位来自巴黎的考古学家，因参与发掘摩押石碑（Mesha）奠定了他的声誉，后来成为法兰西东方语言学院院长和铭文与美术学院院士。

摩押石碑又称米沙石碑，时间可追溯至公元前840 年，用摩押国王米沙（位于现代约旦的一个王国，其位置可见以上地图）的名字命名。石碑是一块光滑的玄武岩，高约1米，宽60 厘米，厚 60 厘米，共刻有 34 行铭文。

摩押石碑用腓尼基字母变体书写成，与古希伯来文字密切相关。该石碑的故事与《圣经》列王纪相似，它提供了摩押与以色列之间政治关系的宝贵信息。碑文的开头载：“我是米沙……摩押王……我父王在位长达30年之久，我继承了我父的王位。”米沙石碑是该地区迄今为止发现的文字最长的铭文，构成了摩押语言和文字的主要证据。它也是已知的包含“以色列”名称的四个同时代铭文之一，人们称它为“闪米特铭文和历史的基石”。考古学家克莱蒙-甘诺能够同时顺利地释读摩押铭文与西尔万古希伯来铭文，说明了早期闪米特字母文字之间的共通性。

希伯来字母发展历史的一波一折，结束于公元前720年到公元前 538 年。

首先是公元前 720年，以撒玛利亚为都城的以色列王国，突然间被强大的新亚述帝国征服而遭到灭国。虽然在此期间犹大王国保持了完整，但它也陆续沦为新亚述帝国和新巴比伦帝国的附庸。只有留在以色列王国土地上的撒玛利亚人则继续使用古希伯来字母。

更悲催的是，公元前 589 年至前586 年，因为犹大王国的居民（犹太人）反抗巴比伦帝国的统治，巴比伦国王尼布甲尼撒二世率军围攻耶路撒冷，所罗门圣殿被毁，犹大王国也遭到灭国。尼布甲尼撒国王甚至将大批犹太民众、工匠、祭司和王室成员掳往巴比伦，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巴比伦之囚”。“犹太人”（Jew）这个词最初仅用来形容犹大王国的居民。至此而后，无论他们是否来自犹大王国，人们都逐渐将“以色列人”转称为“犹太人”。

直到公元前 538 年，犹太人的流放随着巴比伦被阿契美尼德帝国攻陷而结束。阿契美尼德的居鲁士大帝颁布了一项名为《居鲁士法令》的公告，授权并鼓励流亡的犹太人返回耶路撒冷。被毁坏的所罗门圣殿被第二圣殿取代，标志着第二圣殿时期的到来。

哭墙是耶路撒冷圣殿山上的第二圣殿护墙仅存的一段遗址。千百年来，流落在世界各个角落的犹太人回到圣城耶路撒冷，都会来到这面石墙前低声祷告，哭诉流亡之苦。而在我们看来，哭墙则象征着希伯来字母文字发展历史一波两折的开始。

波斯阿契美尼德帝国出于统治目的，大力推行帝国阿拉姆语，其他民族纷纷采用阿拉姆字母作为自己的字母表，其中包括永久替换了阿卡德楔形文字的亚述人和巴比伦人。公元前6世纪，从巴比伦返归故土的希伯来人（犹太人），主动放弃了早期希伯来字母而改用阿拉姆字母。后来该字母形体发生了“方化”，被犹太人称为风格独特的“方形字母”（Ktav Ashuri）。方形字母其实就是帝国阿拉姆字母的方形版本，也就是重新“复活”的希伯来字母体系（Hebrew alphabet）。

希伯来字母表由22 个字母组成，没有小写形式，其中，Alef(א)是希伯来字母表的第一个字母，Bet（ב）是第二个字母，Tav(ת)是最后一个字母。所以，与希腊字母表类似，希伯来字母表通常被称为“alefbet”，取得是字母表的前两个字母。字母表中有5个字母在单词末尾使用时具有不同的形式，意思是当这个字母位于单词结尾时，需要写成这种写法。希伯来字母的行文和帝国阿拉姆字母一样，都是从右到左书写。

希伯来字母全部为辅音，依然是辅音音素文字。事实上，任何一种口述的语言，若没有元音，根本不可能藉声带发出声音，希伯来语自然也不例外。为了解决这种“不完全辅音字母”难题，希伯来字母采用的办法比帝国阿拉姆字母更加趋于完善。

其一，依然是采用“母音字母”（matres lectiones），让某些字母身兼两职，既做辅音字母又做元音字母。例如，用4个辅音字母Alef、He、Vav、Yod充当元音来拼写单词。在以色列死海西北角的基伯特—库姆兰（Khirbet Qumran）出土的死海古卷，系犹太隐士编撰和收集而成的，其上的文字多用方形希伯来字母写就，且能够发现“母音字母”的踪迹。

其二，是在长达几个世纪的使用过程中，由犹太书吏发明的一种通过单独的元音点指示元音的方法，在希伯来语中称为“尼库德注音符号”（niquud）。举例说明如下图，其中，黑色为辅音字母、红色为注音符号、蓝色为咏诵符号。

除了字典、诗歌及儿童读物以外，现代希伯来语甚少使用注音符号。注音符号比辅音字母来得小，所以它们既方便初学者学习，又不会影响熟悉母语的使用者阅读。看来，犹太人在“复活”并使用希伯来字母这种“不完全的辅音音素”文字时，是颇费了一番心思的。

将我们在以色列雅法古城拍摄的一份“三语导游词”放在下图。导游词文本用英语可以翻译为：

“第一座灯塔建于19世纪60年代的雅法山顶，显然就在希腊东正教修道院附近。它只是简单地用木头建造，用煤油做燃料。现在的灯塔是1936年英国人在亚美尼亚扎卡里安家族的院子里建造，这个家族一直经营着灯塔直到今天。”

你能够对照这段英语，对应转译出右边的希伯来文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