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差点获得诺贝尔奖的绘本作者

“顽皮的彼得钻进了麦先生的园子，从大门下面挤了进去，他尝了莴苣，又吃了芸豆，然后啃了些萝卜。然而一绕过黄瓜架，他就碰到了一个人，正是麦先生。麦先生正跪在地上移植卷心菜苗。他跳起来追彼得，手里挥舞着耙子喊道：‘站住，小偷！’……”

这个去菜园偷菜的小兔子的故事，来自世界上第一套绘本集——《彼得兔经典故事》。它的作者是一位19世纪的英国贵族少女，它里面的动物很多都是作者的宠物，最精彩的是它的绘画，达到了解剖学标准。比绘本更精彩的是它的作者——波特小姐，波特小姐提前发现了青霉素的提纯法，这是诺贝尔生物学奖级别的重大发现。

1866年，波特小姐出生在伦敦南肯辛顿博尔顿花园2号，一个幽静的小院，这里是真正的伦敦上只脚（富人区）。祖父埃蒙德·波特，曼彻斯特的商业巨子，曾经拥有英国最大的印花工厂，还当过12年的国会议员。外祖父利奇先生，也曾是曼切斯特的棉花巨商。儿子继承了父亲大量遗产，不用工作，却过着富足的生活。父亲鲁伯特·威廉·波特先生虽然有律师职业资格证，但却从未介入任何法律纠纷。他喜欢摄影，技术精湛，还曾入选伦敦摄影协会。他喜欢绘画，随身携带速写本。他热衷上流社会交际，每天泡在绅士俱乐部。母亲波特夫人的水彩画画得很出色，和丈夫一样，热衷于上层社会交际。

在其作品《两只顽皮的小老鼠》的故事里，波特小姐对富人家庭的虚荣进行了嘲讽。趁着主人不在，两只小老鼠走进了仰慕已久的小红房子里偷东西，发现火腿是石膏粉做的，壁炉里的火焰是红纸剪出来的，咖啡罐和米桶里全是塑料珠子，刀子和鱼黏在一块也是假的，甚至房子里面的小公主也是木偶人。

维多利亚时代，上层社会家庭的儿童大都由乳母、女仆或者家庭教师抚养，很少和父母在一起。每天睡觉前，波特小姐和弟弟才被带到父母面前道一声晚安。父母不喜欢让子女与其他小孩子接触，姐弟俩甚至不认识周边邻居家小朋友，所以波特小姐没有上过学，没有同龄玩伴，很大部分时间都是与家庭女教师和弟弟一起度过的。

波特小姐对母亲的刻板、专制是十分讨厌的，她童话里的小动物形象大都是不听话的、叛逆的，比如冒着生命危险去偷菜的的彼得兔，自作聪明被吃掉尾巴的小松鼠金坚果，调皮怕老鼠的小猫汤姆。

她先后养过两只兔子，第一只叫本杰明（Benjamin），她形容它是个“鲁莽、大胆的小东西”。第二只兔子名叫比得（Peter），她不管去哪里都带着它，甚至用宠物绳带着它上火车。黑底白斑小猪布兰德就是波特放在床边用奶瓶喂大的，后来布兰德成为她忠诚的小伙伴，处处跟着她。后来，它们都成为波特小姐童话里的主角。

姐弟俩对大自然充满好奇，喜欢搜集各类动物骨头，甚至自己动手制作动物标本，以学习了解动物骨骼。父母对他们的好奇心与求知欲给予了极大的包容，准许他们在自己的学习室里养各种小动物，包括兔子、老鼠、蜥蜴、蛇、蝾螈、乌龟、猫头鹰、蜗牛、蝙蝠等等。后来，弟弟被送进寄宿制学校，小动物成为波特小姐最好的伙伴。波特会花很长时间观察这些动物，并为它们素描。她的小宠物不幸死了，她不会哭哭啼啼地埋葬它，而是立刻拿来做解剖实验，观察骨骼结构。即使波特小姐到了老年，还是喜欢小动物，她曾经把生病的小猪抱到床上过夜。结婚当天，还不忘买一头牛带回家里。波特小姐特别喜欢狗，比如她的故事里有救助小猫汤姆的小狗木工约翰，帮愚蠢的母鸭驱逐狡猾狐狸的牧羊犬凯普。

在英国，19世纪中期正是绘本开始流行的时代。很多流行的童话、童谣都由一流的艺术家来画插图，比如沃尔特·克雷恩、凯特·格林纳威、鲁道夫·凯迪克。但是，绘画只是起着配图的作用，还是以文字为主。波特小姐小时候很为《爱丽丝漫游仙境》着迷，她最欣赏的是政治讽刺漫画家约翰·田尔尼的插画。很小的时候，波特小姐就展现出绘画兴趣和才华，波特小姐说过，她“有一种狂热的冲动，想要复制一切打动我双眼的美丽事物”。为了让女儿的兴趣得以施展，父亲专门聘请了绘画老师，并送给女儿一本画册——《大自然的鸟》。波特小姐长大后，父亲带着他去接触知名绘画家，英国拉斐尔前派画家约翰·艾佛雷特·米雷就是其中一位。米雷经常给她技巧指点，并点赞其细致的观察力，“很多人会画画，可是你懂得怎样观察” 。英国皇家协会的各种艺术展览，父亲也经常带着女儿参加，尤其是当时著名插画家凯迪克的画展（国际上图画书的最高奖“凯迪克奖”就得名于他）。

波特小姐笔下的小动物都是穿戴整齐的绅士、淑女，家居用品也都是十八世纪的英国家庭陈列。她迷恋于维多利亚时期的贵族服装，在其童话《格鲁塞斯特的裁缝》里展现无遗，腰佩长剑，头戴卷发，荷叶垂边的蓬松裙子，凸花丝织的马甲，英国人最喜欢的骨质瓷。故事里，一群小老鼠帮助生病的老裁缝，做了一件无比华丽的外套和马甲，外套上绣着玫瑰和紫罗兰，马甲上绣着矢车菊和罂粟花。

20岁以后，波特小姐对自然科学产生浓厚兴趣，她曾经在伦敦史前洞穴里研究化石，收藏动植物标本，用显微镜观察并描画……几百幅真菌水彩画精准、逼真，现代真菌学家仍将它们作为参考资料，60幅画被英国科学家菲特利博士选入《路边与森林的菌类》一书。1995年10月，英国科研机构出版了《植物与动物》一书，书中的插画全部是波特小姐的作品。

您看到这幅毒蝇伞水彩素描画，就是其中的一幅。伞盖是红色的，斑点是白色的，伞柄上的褶皱也画得如在眼前，甚至它周边生存环境里的蕨类、常春藤、苔藓、山毛榉落叶也一块展现出来。这幅画后来被电玩游戏《超级玛丽》、迪士尼动画片《幻想曲》、动画片《蓝精灵》所沿用。

叔叔借助自己的人脉关系，把波特小姐送往皇家直属研究机构——皇家植物园邱园担任学员。她竟然发现了孢子繁殖的方式，并撰写了论文《关于菌类植物孢子发芽的研究》。1897年，这篇论文投给了英国生物分类学的最高研究机构——伦敦林奈学会，波特小姐的男同事代表她进行陈述。因为是女性的缘故，林奈学会武断拒绝，甚至没有认真阅读。从1928年青霉素发现，到1941年发现批量提纯法，历时13年，几位科学家因此获得诺贝尔生物学奖。但提纯法，早在波特小姐的论文中早就被论证。1997年，伦敦林奈协会正式向已逝的波特小姐发出迟到的歉意。虽然她努力研究，但皇家植物园负责人小看了这位女性，认为她只要做好一名生物分类学研究员就可以了。

年老后的波特小姐，爱好畜牧业，曾经被评选为当地农产品展览的评委、赫维克养羊协会的首任女主席，所培育的良种贺氏绵羊获得了许多奖项。虽然男权社会让一位女生物学家被湮没，但第一位成功的儿童女文学作家却得以成就。

她在故事绘图中的动物，都达到了生物学级别的考究，即使是动物支起后腿，穿上的衣服，都符合生物特征，没有过分夸张。评论家认为：“在波特小姐的笔下，忠实于自然规律的写实主义与富于机智、妙趣横生的幻想得到了完美的结合，从这一角度说，至今还没有人能超越她所达到的高度。”

她认为，“女性不能终日闲在家里，必须要向世界展示自己。”

1890年，波特姐弟俩合作绘制了一套贺卡，她的兔子彼得就是其中的主角，并给他穿上了维多利亚时期的流行服饰。这次共赚取了6英镑的收入。

波特小姐有一位闺中密友——安妮·摩尔，两人年龄相仿，是她的家庭教师。安妮孩子很多，波特经常带着她的彼得兔和小猪布兰德去看孩子们。1893年初秋，安妮的一个孩子患上猩红热，需要长期卧病在床。波特经常给小朋友写信排遣寂寞：

“亲爱的诺维尔，我不知道怎么给你写，那就给你讲讲4只小兔子的故事吧，他们名叫弗洛普塞、莫普塞、库特泰尔和彼得。他们跟兔妈妈一起，住在一棵大树下的沙洞里……”

1901年，波特小姐把这些书信要了回来，汇总、梳理了一遍，她去找了6家出版商。她坚持要求：小开本，便于孩子捧读，售价要低，“小宝贝们买不起6先令的书”，纸张质地要经得起一只只小手的磨搓，每一页都要有颜色鲜亮的插图……出版社利润被压得太低，都不愿意出版。最终，她自费出版了250本黑白插图、1先令6便士的《彼得兔的故事》，从故事撰写、插图、校对、字体、颜色、包装，并进入印刷车间手把手指导，全都一人主导。销售火爆，接着又增印了250本。

这次，曾经拒绝过她的沃恩公司主动示好，要求出版，1902年，彩印版《彼得兔的故事》未上架就被抢订一空，一年内重印了六次。

从这套书开始，插画成为了绘本的主角，插画不仅仅是配图，而且可以讲故事，可以看到丰富的场景、表情、服饰、饮食、现实。第一本真正意义上的绘本正式诞生，著名作家柯南•道尔也是该书的第一批粉丝用户。

维多利亚时代，女性地位并不高，波特小姐的交际圈和择偶范围其实很窄。女孩是“家中天使”，母亲希望她嫁给一位上流社会的男士。从军人到贵族，频繁地安排她相亲，但缘分始终未到，她从不和这些人跳舞，总是一人躲到屋子里和小动物聊天。她始终坚持，“我不想找一个仅仅是足够有钱却头脑愚蠢的男人。”虽然她已经36岁了，但仍待字闺中。

在出版图书的过程中，波特小姐遇到了自己的真命天子。沃恩家族的小儿子诺曼·沃恩比她小两岁，也是《彼得兔的故事》的出版人，一直鼓励波特小姐创作，两个人渐渐相互欣赏。这位大龄剩女在写给友人的信中，难掩内心的喜悦，“因为耐心与等候，我的人生终于圆满。”这段时间，波特小姐的作品是欢快爽朗的，他们共出版了5部作品。1905年，诺曼先生向波特小姐正式求婚，她一口答应了，但她的父母却坚决反对。波特小姐的父母认为自己已经是贵族，儿女们应该和贵族联姻，而沃恩家族只是普通商人家庭。不仅是姐姐，弟弟的婚姻也不被父母认可。为了和酒商的女儿在一起，波特小姐的弟弟最终选择了私奔，并隐婚11年。虽然这样，父母最后还是同意了女儿的婚事。但是，乐极生悲，命运对波特小姐却是极为不公的。在求婚之后一个月内，诺曼先生却因白血病去世了，波特小姐最后一面也没有看到。

之后一段时间，波特小姐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阴郁时期。她创作了人生中最黑暗的一部作品《托德先生的故事》，描述了一只獾为了吃掉本杰明家一窝小兔子，和一只狐狸生死搏杀的故事，自然界的弱肉强食一览无余。

当时，女孩未出嫁是不允许离开父母的。诺曼和波特曾许诺婚后去苏格兰湖区的山顶农庄生活，波特小姐远离伦敦，从此移居那里，直至去世。

苏格兰湖区位于英格兰与苏格兰交界地带，16个湖泊，如镜般散落在群山之中。维多利亚时期的英国上层家庭都会竞相前往这里去度假，波特一家也不例外。15岁时，波特小姐第一次来到湖区，她30岁的生日也是在这里庆祝的，她在秘密日记里写道：“这是一个能让光阴慢下来的地方。”

波特小姐花了2805英镑购置山顶农庄，虽然此时已经破败，波特小姐购置了家具，重新修理了花园，种上了紫罗兰红醋栗，买石头铺上了小路，并养了很多鸡鸭牛羊，一个采石工人曾送给她夹竹桃，从一位老太太茂盛的花园里偷过玫瑰……波特小姐每天佩戴着诺曼先生送她的戒指，出门总要拿上诺曼先生的大黑伞，即使47岁嫁给了一位律师，依旧这样。在湖区，她总共创作了13部作品。

这里是波特小姐童话灵感的诞生之地。行走在湖区的各个角落，你都能发现她作品里熟悉的动物、植物、山川河流和建筑。松鼠纳特金闯祸的小岛、水鸭杰迈玛孵蛋的草窝、小猫汤姆被卷成布丁的厨房、狄基太太洗熨衣裳的山洞、兔子本杰明啃天竺葵的菜园……

相传 ，山顶农场刚入住的时候，有很多老鼠，不过，波特小姐很强悍，很快就和它们变成了朋友，并创作了一系列老鼠的故事，《城市鼠约翰尼的故事》就是其中之一。一只乡下鼠跳进菜筐，被带进了城。它发现城市鼠穿得彬彬有礼、爱干净、吃得也好，但是每天却要被猫追得死去活来。乡下鼠怀念起乡下的生活的恬静和安逸，于是又回到了乡下。

波特小姐继承了祖父、外祖父的商业才华。在维多利亚时代，像波特这样早早就能挣钱的女性极其少见。今天，IP衍生品授权在中国才刚刚开始，但百年前的波特小姐就进行了完美运营。《彼得兔的故事》刚出版，她就亲自设计了彼得兔的玩偶模型，并为彼得兔申请了商标证书。从海报、玩偶、纸牌游戏、婴儿毛毯到瓷器茶壶……她全都进行了授权。隐居湖区后，她接连购置了8幢房子、17个农场、几个小湖、4000英亩土地。据说，她竞拍土地从不失手。

在其童话故事《金吉尔和皮克斯的故事》里，波特小姐对经商经验做了一番展示。一只叫金吉尔的狗和一只叫皮克斯的猫开了一家杂货铺，因为老赊账，现金流不足，被迫关门。老鼠约翰逊的店铺从不处理售后问题，生意也越来越难做。而概不赊账的塔比瑟商店却生意兴旺，而且每件商品还涨了半便士。母鸡彭尼搞了各种促销活动之后，生意同样很兴旺。

维多利亚时期的英国，工业革命深入开展，用地矛盾十分突出，与当时的“风景如画主义”运动产生冲突。为了保护文化遗产和自然风景，大批慈善团体涌现出来。NT——英国国民信托组织就是其中的佼佼者，该组织最吸引人的地方是受信托的资产不能转让。波特小姐在湖区，就结识了该组织的创始人德威克·拉恩斯雷牧师，对保护自然环境的理念十分欣赏。1943年，77岁的波特小姐离世，她没有子女，就把所有的地产都转让给了NT。至今，波特小姐捐献的土地仍是英格兰湖区最美的景点。

美国当代插画大师莫里斯·桑达克评价波特女士的作品“所体现出的美感，品质，活力以及经典无人可以企及”。罗琳曾经说过：“每天晚上我都会从《彼得兔》系列故事中挑选一篇读给我女儿听。所有孩子都应该熟读《彼得兔》系列中的每个故事。”波特小姐英文全名是Helen Beatrix Potter，而《哈利波特》中波特家族姓氏和波特小姐家族一致，难道这只是巧合？彼得兔系列故事被美国国家教育协会列为“100本最佳童书”之一，纽约公立图书馆将其选入“最具影响力的世纪之书”，美国《出版者周刊》称其为“所有时代的畅销童书”， 被誉为“儿童文学中的《圣经》”。

时代虽然令人不满，但你坚持个性，就能脱颖而出。汉弗莱·卡彭特（Humphrey Carpenter）写道：“我们在波特小姐的故事中一次又一次听到的，不是维多利亚晚期一位老处女的道德说教，而是反抗的声音，虽然这种反抗非常隐蔽。波特小姐对不服从的孩子进行了犒赏，并鼓励孩子们质疑自己所在的社会体系。”叛逆者、作家、画家、生物学家、大农场主、商人、环保人士，这就是一位富养女的传奇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