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水的千纸鹤

月•微型小说主题创作人物篇第十四期主题是：面朝大海（2）渔民

夜幕降临，月亮弯弯像个小船挂在天上，几朵飘浮的云朵晕染在墨蓝色的天空中。而海面却很黑，远处浮现出一闪一闪的灯光，就像是天上的星星。这让人感觉天空和大海颠倒过来了，分不清哪是天哪是海。

玉娟睡不着的时候，喜欢在夜深人静的晚上，坐在岸边礁石上，望着远处的灯光，往海里放下一只千纸鹤。

海浪声此起彼伏不断拍打着礁石，偶尔海水溅到脸上，和滴下的泪水混在一起落到嘴边，咸咸的。

她用手抹抹脸，一阵阵海风吹来，她的思绪回到那年那月……

玉娟遇险时，是小春救的。

小春虽然年轻，就已经是村里渔船的船长了。在一次渔船靠岸时，遇到落水的玉娟并救了她。玉娟喝了很多海水，海水好咸，咸到发苦……

事后小春问她：“你怎么掉到水里了？你会游泳吗？”

玉娟说：“我不会游泳，失足掉到海里的。”

小春看着神情落寞的玉娟，心想她可能是想不开，但是他并没有捅破。

玉娟得救后，告诉小春：“我的父母去世了，我也没有兄弟姐妹，如今就剩我一个人，不知道能去哪里。”

小春说：“那你就留下来吧。”

“我怕海水。”

“不要紧，我会护你一辈子。”

就这样，玉娟成了小春的老婆，一个怕水的渔家女人。

那个年代，打渔的男人大都比较强势、粗线条。但小春却很宠老婆，就算是半个月打渔回来，他也不让玉娟去碰那些鱼虾，免得沾了鱼腥味。

玉娟倒是把家里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后来生儿育女，虽然已是三个娃的娘，却生得白白胖胖，梳着两条大辫子，一看就不是本地人，更不像渔民家的媳妇。走在村里，男人女人都投去羡慕嫉妒的眼神，而女人爱嚼舌根，打趣小春。小春总是乐呵呵的。

每逢男人们出海，女人们望着远去的船只为自家男人祈祷。小春是船长，他不让玉娟到海边。玉娟也不说什么，只在为小春准备的包袱里放一只千纸鹤。

小春说：“千纸鹤泡水会烂的。”

“你就保护好，不让它碰水，我希望能看到它好好地回来。”

每晚把孩子哄睡着后，玉娟都会向着大海默默祈祷，盼着小春早点平安回来。

那天，乌云密布，台风来临，狂风暴雨，咆哮的海浪声响彻村庄，村里人大都睡不着，巨大的恐惧涌上玉娟心头，让她感觉要炸裂了。

出海的船队回来了，却不见小春的那条船。那几天村里回荡着女人们低沉的哭泣，玉娟则不眠不休地守在码头。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刚有的好日子就被大海的巨浪击碎了。

海浪无情地冲上沙滩，她忘记了她曾那么害怕海水，也忘记了她不会游泳，不由自主地往前走去。

小春说要护她一生。

“人呢，你在哪里？”她好想去找寻他。

突然，她听到了孩子的哭声。

“孩子！孩子！”她想到自己家的孩子等着她回来……

为了生存，为了孩子，玉娟开始背着箩筐，每天天还没亮，她就去退潮的海边捡螺，努力支撑自己的小家。

她跟村里几个妇女商量，也想去打渔。这在以前，女人上船可是头条新闻，在村里遭到很多人反对，说这成何体统。但是这些妇女不顾反对，开始学习打渔技术，她们好说歹说，终于说动了一位老船长，带她们出海。

第一次出海，看似风平浪静，小船随着波浪前行，这几个妇女在船上站都站不稳，走路东倒西歪。玉娟更惨，感觉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这一趟很快就回来了，什么也没打捞到。玉娟躺床上好几天才恢复。在好长一段时间里，这件事都是村里茶余饭后的笑料。

有妇女打退堂鼓了。玉娟说：“我们为了什么？为了我们的男人未完成的工作，为了养好我们的孩子，我们得不服输。”

于是这几个妇女坚持跟船到大海里体验，感受大海的波涛汹涌。

终于她们无惧风浪，站在船上向大海撒下一兜网。收网时，活蹦乱跳的鱼儿在网兜里挣扎。那时兴奋激动的心情，玉娟永远忘不了。

早上随着太阳缓缓升起，一缕缕阳光照在海面，波光粼粼，一艘艘小船满载而归，有一艘就是玉娟她们的。

怎么坚持下来，掉了多少泪，流了多少汗，只有玉娟她们这帮女人知道。

站在船上的玉娟，又黑又瘦，她撒网收网的动作非常麻利，又操着一口流利的本地话，看着就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渔民。再没有人叫她“Kuai佬” ，再也没有人瞧不起她。

小春以前喜欢告诉她各种鱼的名称和加工方法。现在说的“一夜埕”，小春以前做过，玉娟从来没有碰过，但小春告诉过她怎么做，她都记在脑海里了。

如今轮到她亲自上阵，将打捞到的刀鲤放到埕里，用盐腌制一夜后烹饪食用，非常美味。

玉娟辛苦劳作了大半辈子，孩子们长大了，可是玉娟得了阿尔茨海默症，她每天就在家折千纸鹤，用一根鱼线绑着。这天夜里，她又来到海边礁石上，她要放长长的千纸鹤。

她脚下一滑掉进了海里。玉娟早已不怕海水了。她喝了几口海水，咸咸的，好苦。

“小春，快来！”

她在翻涌的海浪里看到小春的身影。

当家人们赶到海边时，礁石上只留下一根长长的鱼线，绑着很多，很多千纸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