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丕诗歌名篇赏析

除了写《燕歌行》这样的表现女性对丈夫的思念之情的诗外，有时候曹丕也写男人，他写的男人多是游子，代表作是《杂诗二首》。我们来看第二首。

《杂诗二首》其二

西北有浮云，亭亭如车盖。

惜哉时不遇，适与飘风会。

吹我东南行，行行至吴会。

吴会非我乡，安得久留滞。

弃置勿复陈，客子常畏人。

西北有一朵浮云，好像车盖一样，但是当飘风吹来的时候，它就被吹跑了。飘风一直把浮云往东南方吹，吹到了吴会这个地方。吴地和会地，会地就是今天的浙江绍兴。苏州、绍兴这样的地方。吴会不是我的故乡，我不想在这个地方久久地停留。算了吧，放下不说了，作为一个游子常常感觉到很怕见人的。写游子之心也写的非常的细腻。

大家就会很纳闷，作为一个人来说，曹丕作为曹操的儿子，一个魏王的公子，他后来自己又做了太子，又做了魏王又做了皇帝，作为一个人来说能够像曹丕这样，可以说是青云直上，志满意得的。但是让人难以相信的是，他老喜欢写这样一些忧愁的感情。

曹丕有一首很长的诗，这首诗因为太长了，所以一般的选本都不去选它，但是这首诗写的非常好。《大墙上蒿行》：阳春无不长成，草木群类。随大风起，零落若何翩翩。中心独立一何茕，四时舍我驱驰，今我隐约欲何为。人生居天壤间，忽如飞鸟栖枯枝，我今隐约欲何为。适君身体所服，何不恣君口腹所尝。冬被貂鼲温暖，夏当服绮罗轻凉。行力自苦，我将欲何为？不及君少壮之时，乘坚车，策肥马良。上有仓浪之天，今我难得久来视。下有蠕蠕之地，今我难得久来履。何不恣意遨游。从君所喜，带我宝剑，今尔何为自低卬？悲丽平壮观，白如积雪，利若秋霜。驳犀标首，玉琢中央。帝王所服，辟除凶殃。御左右，奈何致福祥。吴之辟闾，越之步光。楚之龙泉，韩有墨阳。苗山之铤，羊头之钢。知名前代，咸自谓丽且美。曾不知君剑良，绮难忘。冠青云之崔嵬，纤罗为缨，饰以翠翰，既美且轻。表容仪，俯仰垂光荣。宋之章甫，齐之高冠，亦自谓美，盖何足观。排金铺，坐玉堂，风尘不起，天气清凉。奏桓瑟，舞赵倡，女娥长歌，声协宫商，感心动耳，荡气回肠。酌桂酒，鲙鲤鲂，与佳人期，为乐康。前奉玉卮，为我行觞。今日乐，不可忘，乐未央。为乐常苦迟，岁月逝，忽若飞，何为自苦，使我心悲。

我们可以先看一下后人对于这首诗的评价。有一个人说这首诗是什么意思呢，是在劝驾。

这个地方是一个隐士所居住的地方，汉高祖刘邦曾经说过，谁愿意跟我玩，我就可以让你享受荣华富贵，你不愿意跟我玩,那你贫穷只能怪你自己。所以这首诗也是这样的意思，在曹操和曹丕的时代，有一个非常著名的隐士叫管宁。管宁是在辽东的，后来魏文帝把他征召来，他就扶海而西归。魏文帝授管宁为太中大夫，他没有接受。这首诗应该是为管宁所作的一首诗，这是一种看法。另外一个人说，大墙上长出了蒿草，表明荣华富贵是没有长久的时间的，人的寿命是不得长的，所以人应该及时行乐，这首诗表演的是人应该及时行乐。这两个人是从两个角度来分析这首诗的主题。

从艺术的角度，王羲之说，《大墙上蒿行》是用长句长篇来写诗的开山第一作，这是最长的一首诗。后来的鲍照、李白，都是学习曹丕的诗，所以他们所写作的乐府诗才会如此的高雅，优秀。这当然是王羲之的一家之见。这首诗我们简单看一下，因为它太长了，简单说一下这首诗在写什么。一开始写春天到来的时候，万物生长，万物都在欣欣向荣，但是很快地草木群类随着大风而起，零落，树叶都凋零了。我独立站在一个地方，内心感觉到非常孤独，四时春夏秋冬舍我而驱驰，我的内心非常的复杂，非常的痛苦。我到底想要什么呢？我想要做什么呢？人在天地之间，就好象一只小鸟偶然地落到了一个树枝上，我现在内心隐约的想，我想要做什么呢。看一看我身上所穿的衣服，看一看我所吃的东西都是非常好的。冬天的时候我穿的裘皮的衣服我很温暖，夏天的时候我穿的绫罗绸缎，我很清凉，我为什么会如此的痛苦呢？

在少壮的时代我乘着坚车，骑着肥马，上边有天，地下有地，我应该纵情地享乐，我所佩戴的宝剑是全世界最好的宝剑。底下的这一大段都在描写我的宝剑是最美好的，再底下的一段写我的帽子也是全世界最美好的帽子，我住在金铺里边，坐在玉堂上，风尘都是吹不到我的，不管春夏秋冬我在玉堂上都是天气清凉的。我可以听到美女在为我弹奏，在为我跳舞，我所听到的都是美妙的音乐，让我感心动耳，荡气回肠。我喝的是美酒，我吃的是佳肴，有家人都在陪着我，为我举着酒杯劝我喝酒。

今天的快乐是不可忘记的，这样的快乐是没有穷尽的。岁月在流逝，快的好像飞一样。我为什么内心如此的痛苦，让我很心悲呢。这首诗我们再想想刚才两个人所说的这首诗的主题，我觉得他们两个人说的都是不对的。第一种说这是在招隐士，因为隐士是朝廷非常看中的一群人，在古代社会，有科举制度以后，特别在唐代，可能一个人想要当官的时候有一条路可走，通过参加科举考试。第二条道路就是去当兵，从军，通过边塞，当连长啊，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往上爬，通过当兵来做官。还有一种既不想考试，也不想当兵，考试太累了，当兵太苦了，那你就去当隐士吧，当隐士在山里边隐居你就可以当官。

为什么他不读书不当兵，他就可以当官呢？因为在中国历史上，我们大家都知道有一个成语叫做终南捷径，有一些人就要走终南捷径。终南山在西安的南边，距离西安城是很近的，就像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他赶着他的牛车就可以到长安城去卖炭，所以这个路也是不太遥远的。这些隐士放着很多名山大川都不去隐居，偏偏要隐居在皇帝的眼皮底下终南山等待皇帝的召见，走终南捷径。李白就是走终南捷径的，那走终南捷径的这些人并不是说没有非常优秀的人，相反有很多非常优秀的人他们都是走终南捷径的，当然这个群体任何一个群体都是非常非常复杂的。

你说儒家的孝是不是好呢？孝当然是好的，但是当国家用孝来取士时候，就有了很多人在伪孝，假装自己很孝。我伪装我很孝，不是我真孝，而是我真想当官了，所以我就装成我很孝。既然国家可以通过走终南捷径来选拔官员，就一定有一些是真隐士，也有一些是假隐士。皇帝非常喜欢选择一些隐士来做官，我做了皇帝，在我做皇帝的时候，我的国家有一些人做隐士，表明我是一个允许持不同政见者存在的开明皇帝，我很开明，我允许你们隐居。隐居的隐士里边优秀的我选拔你来我的朝廷里边做官，跟我来合作，这表明我是纳贤的。而你，隐士都是高士，跟我合作了进入我的政府了，表明我的政府是一个开明的优秀的政府。不然人家很高明的高洁的隐士会跟我合作吗？所以征召隐士对于隐士和对于皇帝来说都是双赢的一件事情。

但是像那个人所说的这首诗是在征召隐士，但是我感觉到征召隐士的时候不能这么征召。因为隐士是很高洁的，你说你来跟我玩吧，我可以给你最好的车，我给你最好吃的，我给你一把我最喜欢的宝剑，我的帽子都给你了，让你跟我一样的享受，一方面这是不可能的，另一方面你只是用享乐主义来征召隐士，这是对于一个真正隐士的侮辱，真的隐士是不会跟你合作的，所以征召隐士是不能成立的。

第二种说法我觉得比较接近，但是我觉得也不对。第二种说法陈祚明的说法认为，既然人生是如此的短促，所以我就尽情地享乐吧，应该及时行乐，宣扬及时行乐的思想。我觉得也不对，我感觉到曹丕他通过这首诗就表现的是我虽然从小就过着富贵的生活，现在我又做了帝王，我所过的日子是所有的人过不到的日子，但是不管我在哪一个时段，不管我吃什么喝什么玩什么，我的内心都很痛苦啊，我好痛苦啊，这才是他想要表达的，就是曹丕有了这样一种对于生命的思考，我们感觉到曹丕的诗歌是有很深的意思的，他对于人生有哲学的思考。

导师简介

孙明君，北京大学第一届文学博士后，清华大学人文学院的教授，博士生导师。代表性作有《汉末士风与建安诗风》、《三曹与中国诗史》等。本次讲座的主题是《三曹与中国诗史》。

此文据讲座录音整理，独家版权，转载务必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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