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俄语布克奖”获奖作品阿列什科夫斯基《城堡》：保护心中的“城堡”

彼得·马尔科维奇·阿列什科夫斯基

《城堡》俄文版

2016年12月1日，年度“俄语布克奖”隆重揭晓。俄罗斯当代作家、历史学家和新闻记者彼得·马尔科维奇·阿列什科夫斯基（Петр Маркович Алешковский）的小说《城堡》勇夺桂冠，该作品被“俄语布克奖”评委会认为是年度最好的小说，评委会主席、女诗人奥列霞·尼科拉耶娃说：“我从一开始就为他助威。”

彼得·马尔科维奇·阿列什科夫斯基1979年毕业于莫斯科大学历史系（考古学教研室），其父亲是历史学家马尔克·阿列什科夫斯基。彼得·马尔科维奇·阿列什科夫斯基同时又是广播节目主持人、电视节目主持人和职业考古学家，之前曾经有数年在俄罗斯北方从事文物修复工作。从2007年到2008年间，他主持《俄罗斯采访员》杂志每周专栏。2008年开始在该杂志写特写、主持“文化”广播电台的“阅读入门”节目。

彼得·马尔科维奇·阿列什科夫斯基曾三次入围俄语布克奖短名单，终于获得了期待已久的胜利。他1995年发表第一部作品、历史小说《丑角》，《哈列克的传记》曾入围1994年俄语布克奖短名单，《鱼》曾入围2006年俄语布克奖短名单和年度“大书奖”长名单。对于这次获奖，阿列什科夫斯基所言不多，只是简短地说：“我等待的太久了。但是，如果这次获不了奖，我也不会忧伤。”

2016年“俄语布克奖”评委会成员有散文家、评论家阿里斯·甘尼耶夫，评论家、诗人弗拉基米尔·科兹洛夫，诺沃西比尔斯克州国立科学图书馆馆长、俄罗斯图书联合会副主席斯薇特兰娜·塔拉索娃和俄罗斯国立人文大学教授达维德·费利德曼。参加角逐此奖项的有73部作品，由36家出版社、6家杂志、5所大学和10个图书馆参与优秀小说的提名。除了阿列什科夫斯基的《城堡》之外，今年进入布克奖短名单的还有：苏赫巴特·阿夫拉通尼亚的《魔术师的崇拜》、谢尔盖·列别杰夫的《八月的人们》、亚历山大·梅里霍夫的《他们没有遭到报复》、鲍里斯·米纳耶夫的《柔软的布匹：细麻布·呢子布》、列昂尼德·尤泽福维奇的《冬天的道路》等。入围俄语布克奖6部作品的主题都是揭示人的记忆和时间问题的，将人带至俄罗斯历史上的各个时期。

彼得·马尔科维奇·阿列什科夫斯基承认，长期以来他一直远离“媒体的话筒”，选择以从容和沉思的态度对待文学，花费了6年时间创作完成这部小说，其间他研究了金帐汗国的历史，尝试过各种结尾，最终还是选用了最初的构思。俄语布克奖评委会称：“这部小说很生动，其中终于出现了主人公和性格。”

小说《城堡》出版于2015年，展示了主人公伊凡·马尔措夫复杂不幸的命运和遭遇。马尔措夫是一个热忱的考古学家、历史学家，对考古事业无限忠诚，无论是对人还是对己都非常诚实，坚持原则——他所恪守的这些原则就是他心中的“城堡”。显然，小说标题取名为《城堡》是有其象征意义的。首先是指已经成为古迹的实际的城堡；第二个也是最重要的意义是指人的精神、意志和信仰的“城堡”。

文本存在两个时间维度，一方面，马尔措夫率领勘察队在俄罗斯北方一个古老的小城从事地下发掘工作，他们“发现”了一座古代蒙古人的城堡，这是一度富庶的城市捷列夫斯克；主人公同时在写一部关于金帐汗国历史的著作，将读者带入其关于金帐汗国繁荣与衰落的梦境之中，他希望研究古代的城堡，为科学作出重要贡献。然而，考察计划突然被取缔，马尔措夫本人被博物馆开除，而且妻子也离他而去，投入另一个人的怀抱，马尔措夫陷入了犹豫的绝望之中。此时，他还没有意识到，他已经被卷入了一场围绕捷列夫斯克的阴谋的漩涡中心。原来，官员们企图将考古学家们发现的这一历史文物派做旅游用途。为达此目的，他们需要寻求那些会贬低工程文化价值的学者们的帮助，在他们看来，被驱逐到角落里的马尔措夫似乎很适合此项工作。但当马尔措夫发现，这座城堡面临着被当地暴发户和首都官员们毁灭的危险时，他挺身而出，像梦中的古代蒙古战士一样，将自己的全部热情投注于拯救古代城堡的工作之中。

在现实生活中，马尔措夫不断受到上司的“刁难”和妻子的不理解，无法与社会以及周围的人们达成一致，他们之间找不到任何共同语言，他无法适应一切都是由金钱和人际关系所主宰的现实，在小市民观念中他是个屡遭失败的人。由于同妻子和上司的复杂关系以及对被钱控制的环境的不适应，主人公被迫躲进工作中，一如躲进 “城堡”。当开始面临危险时，他被迫奋起保护自己的“城堡”。

马尔措夫几乎是作品中惟一一个有良知的正面人物形象，但也是最不幸的人：是他“发现”了古代的城堡，却在那里被掩埋。对于主人公这样的结局，作者指出：“当然，这也是一个隐喻。他死去了，同时也是胜利了。我并没有说，这是失败。火花闪过，会接触到永恒的真理……在看似失败的死亡中可能存在着力量的源泉。”作家希望以马尔措夫的牺牲，唤醒世人的良知，让人们在金钱和物质的泥淖中得以及时反省自身，振奋精神，纠正已经偏离了的精神航向和人生航向。此外，作品还展示了俄罗斯北方小城的自然之美。俄罗斯文学评论家迈亚·库切尔斯卡亚评价这部作品：“彼得·阿列什科夫斯基表现出对自己作品的强烈兴奋，作品向我们展示了一年四季中天空和风的色彩，大雁、初雪、倾盆大雨、对文化的兴奋——古代教堂、壁画、物品……同时，这部小说又是悲剧性的：一个有良心的人被排挤出社会之外，其直接后果是文化的消亡，也就是，生活的消亡。”俄罗斯学者叶琳娜·丹尼伊洛夫纳·舒宾纳也指出：“现在的主要趋势是创作这样的俄罗斯经典小说：其中有坚强的主人公、当代气息浓郁的情节、描写鲜明的个人的故事。这一切在小说《城堡》中全部具备。其中所描绘的农村生活的场景、大自然的宏伟画面在当代文学中都是无与伦比的。”

虽然阿列什科夫斯基现在是专职作家，但学考古出身的他没有放弃历史，他说：“在某个时刻我明白了，对我来讲建构历史比挖掘历史更有趣。”他希望人们通过理解历史、反省历史更好地认识现实，直面现实中的困境，从而不断地接近真理。“任何学者都在追求真理，但任何一个学者总是在不断趋近真理，永远不会抵达真理。对真理的探寻和接近，我将它比喻为对上帝的认知。”而“历史总是给人提供沉思的理由，比如，思考是否可以换一种方式生活，不用剑和火去征服，而是寻求和平的解决办法。在帝国以侵略性战略扩大领土的过程中，其所承受的厄运显而易见，而帝国总是要瓦解的，我们的帝国就当着我们的面瓦解了。当国家机器开始进行破坏和摧毁活动时……它会导致什么结果，我们也看到了。答案和解决办法也可以从历史中去寻找并找到……让人们生活并关心人们的君王才是好的君王。”“历史是一个你可以坐的圆凳，因为它是一件结实的东西，但是只有它被做得好，才可以坐上去”。

“在社会心理上不健康时，当社会被撕扯、受到惊吓、不团结时，历史就成为高度危险的地带，于是就需要向导和灯塔……”当前社会对文化的漠视可能导致文化的丧失，这令作家忧心忡忡。文化是社会生活的基础，文化的丧失会引起科学的丧失，这是相互关联的，“假如没有文化，人就会变得贪婪和不正派”。其余的一切都是可以弥补的，只要“文化和科学处在应有的水平上，那么社会就是和谐的，人们说着同一种语言，那么就会正确理解经济，也会在全球安排自己的位置”，而“文化要求沉着和慷慨”。在作品中，作家试图通过展示主人公马尔措夫的悲剧，唤起人们对历史和人类文化遗产的珍视，让人们明白，历史、考古学是如何被变成商业，变成某些人用来谋取私利的手段的。他认为，俄罗斯人现在生活在斯大林之后的“空的夹层”时代，它开始于革命，其中包括国内战争、古拉格群岛、芬兰战争、卫国战争等，所以这一切都是人类的巨大损失，是人类的遗传基质、文化素养、文化传统等的丧失，用来抵制这种不文明现象的重要武器就是人内心的城堡，即人内心的抵抗以及内在的反省，这就是知识和文明——这是主要的基础，“有人需要宗教，有人不需要，在这里我很宽容，尽管我认为自己是一个基督教徒和东正教徒，一切都是这种文明应该抓的最后一根稻草——这也是我作品的一个构成部分”。

阿列什科夫斯基希望借助于自己的作品影响人，进而影响社会。作家坦言，“书可以改变一个人，我的生活就是由书籍而改变的。我的生活从小就被话语改变，至今我都每天在读书……较之于电脑和电视，书发展了大脑的另一部分。我可以证明这一点。当时我如果没有读书，我可能会完全成为另外一个人”。

阿列什科夫斯基从来不希冀自己成为大众化文学作家，更愿意将作品打造成为悲剧性的历史小说，因为“将作品建构为悲剧、历史的话，需要深入领会它们，应该与它们一起生活，并信任作者的呼吸。如果你与它们协调一致的话，你就一直会被吸引”。作家认为，真正的艺术是一种特殊的接近真理的手段，是对美的寻觅，是一种能令人余味的东西，它迫使人思考，并同人一道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