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析1956年的匈牙利事件（上）

〖HT3K〗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社会主义研究中心特邀研究员、

中国人民大学教授〓周新城

中国人民大学〓路建京〓金璎

1956年10月，全世界的注意力都凝聚到一个只有9.3万平方公里土地和950万人口的欧洲小国——匈牙利。在那震惊世界的13天中，人们以极其关切的心情注视着那里所发生的一切。上万人的伤亡，数百亿福林的经济损失，给匈牙利民族造成了一场历史性悲剧。

随着历史车轮的运转，匈牙利事件已经过去三分之一世纪了，然而，它并不是可以被人遗忘的历史陈迹。各种类型的人们怀着不同的目的对这一事件进行着研究与总结，各种观点和评论众说纷纭。

1956年发生的匈牙利事件是一个十分复杂的政治事件。由于当时各种社会矛盾盘根错节地交织在一起，因此很难用一句话确切地评价这一事件的性质。我们认为，应该对它进行如实的、深入的研究，总结出历史教训。当然，首先应该弄清楚匈牙利事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正是抱着这样的目的，我们综合所能搜集到的材料，力求作出较客观的分析。

〖HTH〗一、事件前的历史背景〖HTF〗

任何一个历史事件的发生都不是偶然的，其后必定有着复杂的背景和深刻的根源。如果我们打开当时的历史画卷便会看到，党的领导人的错误政策，〖HTH〗党内矛盾的激化，人民群众不满情绪的高涨，国内外反动势力的颠覆，所有这些因素导致了1956年匈牙利事件的爆发。

〖HTK〗1．拉科西的错误政策〖HTF〗

战后初期，面对战争破坏的创伤，匈牙利共产党提出了重建家园的口号。为了建立人民民主制度，保卫斗争的胜利成果，共产党同其他进步力量组成左翼联盟，坚持实行大工业国有化和农村的土地改革。当时的工农业生产很快得到恢复，居民生活水平显著提高，共产党在民众中赢得了威信。特别是1948年同社会民主党合并为劳动人民党之后，党的力量明显壮大，国内的政治经济形势一度出现可喜的局面。

胜利给人民带来了喜悦，但同时也使党的某些领导人，特别是当时任党的总书记的拉科西·马加什盲目地骄傲自大起来。这位早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便成为俄国的布尔什维克、后来在敌人的法庭上大义凛然的共产党人开始失去理智，变得越来越脱离广大的党员和群众。〖HTH〗

首先，在国内大搞个人迷信和个人崇拜，他自称为“斯大林最优秀的学生”，“匈牙利人民英明的父亲”。

〖HTF〗以拉科西名字命名的有工厂、合作社、学校、街道甚至幼儿园。在党内，他拉帮结派，唯我独尊，严重破坏了党内民主，引起广大党员干部的不满。〖HTH〗与此同时，拉科西采取了盲目崇拜苏联的做法，不顾本国的民情，把苏军解放全国的日子定为匈牙利国庆日，把国旗改得像苏联的加盟共和国的国旗，把军服变成苏式的，把俄语作为必修课，甚至学校中的记分制也要和苏联一致。所有这些严重伤害了匈牙利人的民族自尊心。

其次，排斥异己，破坏社会主义法制。〖HTF〗他提出“谁不和我们在一起，谁就是反对我们”、“在严重的错误后面必须寻找敌人”等极左口号，造成许多冤假错案。特别是20世纪40年代末期的清洗“铁托分子”运动和肃反扩大化，使党和国家的许多优秀干部无辜遭到迫害。党的忠诚领导人拉伊克·拉斯洛被指控为“铁托分子”而被处死，卡达尔·亚诺什被非法投入监狱。仅在1949年至1952年全国就约有20万人受到清洗，1953年春有15万名“政治犯”被关入集中营。〖HTH〗阶级斗争扩大化在党员干部和群众中造成一种恐怖，同时也削弱了党的力量，使其逐渐失去战斗盟友和忠实的同路人。〖HTF〗解放初期建立的统一战线名存实亡。

〖HTH〗再次，在经济建设方面不顾本国国情，机械地抄袭苏联的做法。〖HTF〗他片面强调发展重工业，不切实际地提出要把铁矿极其贫乏的匈牙利变成“钢铁国家”,使得对重工业的大量投资远远超过国民经济的承受力。他错误地实行农产品超高收购的政策，强迫推行农业合作化运动，挫伤了农民的积极性，造成大量耕地荒芜，畜牧业停滞不前，城市食品供应匮乏。他忽视改善人民的生活，认为改善人民生活“就是消耗掉我们的将来”。特别是第一个五年计划的第一年取得重大成就以后，不切实际地修改了原定指标，例如把制造业生产由原计划增长90％提高为200％，将投资总额由原计划的509亿福林增加到850亿福林。这种脱离实际情况的高指标导致人民生活水平明显下降。1951年~1953年职工实际工资与1949年相比分别下降了11％、17.8％和13％。到1953年春天，国内气氛已到了一触即发的紧张程度，“忧虑和失望、甚至是绝望和痛苦的气氛笼罩着全国”。

〖HTK〗2．党内矛盾的逐渐激化〖HTF〗

1953年6月，匈牙利劳动人民党召开中央全会，根据苏联领导人的要求，拉科西被迫作了自我批评，并提出辞去部长会议主席的职务。会议决议批判了拉科西的错误，认为这都是由于缺乏集体领导，存在个人迷信和践踏党内民主所造成的。同时会议建议由纳吉·伊姆雷接任部长会议主席职务。纳吉在会上作了关于经济形势的报告，阐述了他的一些新经济政策。会议决议提出了具体任务，如放慢重工业发展速度发展轻工业和食品工业，增加对农业的投资，保证自愿参加合作社的原则，资助个体农民的生产，改善商品供应，加快住宅建设，以及恢复党的列宁主义生活准则和社会主义法制等。会议文件没有全文发表。〖HTH〗

在7月的国民议会会议上，纳吉重申了6月全会的报告和决议中的内容，公开提出了新阶段的新政策。这一消息传到群众之中，大家人心振奋，交口称誉，人们在多年的不满情绪中看到了新的希望。由于6月全会的决议内容鲜为人知，因而纳吉的改革纲领使他在人民的心目中赢得了信任。〖HTF〗

然而，党内矛盾也逐渐公开化，党和政府的主要领导人分为势均力敌的两派，执行着两条对立的做法。特别是在7月召开的党的积极分子大会上，拉科西和纳吉分别所作的报告显示出两人对今后发展道路的设想截然不同。比如，拉科西否认计划初期曾经出现冒进，强调要继续把发展重工业放在首位；纳吉则主张优先发展轻工业、食品工业和农业，把改善人民生活放在首位。党的主要领导人的这些矛盾观点在党内积极分子中间引起了一定的混乱。

尽管两派力量后来在表面上都力图妥协，并在党的第三次代表大会上竭力强调党的团结，但这种平衡状态并未维持很久。1954年10月的中央全会使党内矛盾趋于表面化，许多人在会上谈到当前的经济困难，拉科西被迫承认迟迟没有实现一年以前作出的正确决定。此后纳吉发表文章，提出要重新和全面检查党的政策，但同时文章也再次向公众暴露了党中央领导的意见分歧。

1955年苏联对马林科夫“新方针”的批判，决定了匈牙利劳动人民党领导层内部权力斗争的结局，纳吉先后被撤销党内外一切职务，拉科西宣布修改政治路线，并开始恢复执行旧政策。

具有深远意义的苏共二十大的召开在匈牙利引起很大反响，广大党员期待着党能总结经验，改正错误，解决矛盾，消除与日俱增的紧张局势。但在1956年3月的中央全会上，拉科西拒绝党内外的批评，仍旧坚持说党的现行政策在各方面都是正确的，党的威信正在日益提高，国民经济建立在健康的基础之上。拉科西的文过饰非的态度使广大党员群众大失所望，党已处在信任危机的严重时刻。

与此同时，被罢官的纳吉越来越得到人们的同情，他的周围形成强大的反对派。特别是支持纳吉的一批知识分子以裴多菲俱乐部为讲坛，公开宣传纳吉的观点，起到了制造舆论的作用。短短几个月内，裴多菲俱乐部举行多次大规模讨论会，集中批判拉科西集团的错误政策。由于不满的群众对拉科西错误路线的反感与愤怒，裴多菲俱乐部的影响迅速扩大。在纳吉颁布“6月政策”三周年之际，裴多菲俱乐部讨论会的气氛达到高潮，会议从下午6时半一直开到次日凌晨4时，与会听众达6000余人。纳吉在党内领导层中的主要支持者洛松齐·盖佐在会上介绍纳吉下台经过的演讲起了很大的煽动作用，当他提到纳吉的名字时，会场上群情激动，要求纳吉重新回到党内来。

匈劳动人民党中央6月30日的决议谴责裴多菲俱乐部具有反党性质，内务部也下令禁止该俱乐部的活动。但是反对派的活动并没有停止，他们在群众中继续制造舆论。

〖HTK〗3．群众不满情绪的高涨〖HTF〗

早在50年代初期，群众中就已积聚了对拉科西的种种错误做法的不满，但在当时的情况下，这种不满情绪受到压抑，不能声张。

1953年的“6月政策”给不满的人们带来了新的希望，但事隔不久，拉科西在政治生活中又重犯过去的错误。从1955年起，开始重新强调优先发展重工业，有些农村又出现了强迫组织农业合作社的现象。由于对西方国家的外贸逆差，当时实行了降低人民生活水平的措施，加强农村征购制，提高物价和税收，抑制工资增长。1955年职工的实际收入比1949年仅增长6％，而比前一年则所增无几。从1955年下半年起，匈牙利人民的不满情绪便开始在报刊和群众组织中明显地反映出来。

1956年上半年，由于拉科西顽固坚持错误政策，引起党内人士的普遍不满。当时各地党的基层组织都展开了空前激烈的讨论，有时会议甚至连开几个小时也无法结束。党员们在会上对国家大事详细阐明自己的观点，提出要求改革的呼声，一些党组织还公开提出，拉科西已丧失群众的信任，建议中央委员会撤销其职务。各种类型的讨论会在群众团体中也明显增多，特别是当时裴多菲俱乐部举行的多次讨论会，参加者常常达数千人。

1956年6月波兰的“波兹南事件”在匈牙利引起强烈反响，这实际上是为匈牙利党敲了警钟。许多党员要求党中央尽快解决党内危机，挽回党在群众中的影响。鉴于国内严峻的政治局势，匈牙利劳动人民党中央7月全会作出决议，解除拉科西第一书记和政治局委员的职务，同时将一些有威望的领导选进中央委员会。但是，这次会议并未能缓和国内的政治空气。这是由于，首先，作出这个决定已有些为时过晚，它已难以阻止事态的发展。其次，会议只以健康状况不佳为由公布解除拉科西职务，并没有公开揭露他的那些引起民愤的错误和罪行。第三，也许是最重要的，选举了拉科西最亲密的同事格罗·埃尔诺继任党的第一书记，对于那些先前犯有错误，甚至犯有罪行的领导也只是一部分被认为不称职。这使大多数人感觉到领导权仍然掌握在拉科西集团手中。特别是格罗上台后建议打开“新的一页”，不要去算旧账，更加使人们认为指望格罗彻底清算过去的错误政策几乎是不可能的。

〖JP2〗〖HTH〗引起群众强烈不满情绪的另一个十分重要的原因，是拉科西集团对他们制造的大量冤假错案迟迟不予认真平反。〖HTF〗由于肃反扩大化牵连到千家万户，因此群众在这方面的呼声也特别高。裴多菲俱乐部曾经围绕拉伊克等人的冤案组织过专门讨论会，拉伊克夫人在会上对此案进行的揭发及她本人在狱中6年遭遇的叙述，极大地激起了群众的愤慨。当党中央决定于10月6日为拉伊克等四位原党和国家的领导人举行国葬，重新安置他们的遗骨时，布达佩斯有近30万人参加了送葬仪式，拉伊克的妻子和纳吉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党的领导人原指望局势能从对烈士们的悲痛哀悼中得到缓和，但适得其反，送葬队伍变成了对破坏社会主义法制和拉科西错误的群众性声讨。这次送葬仪式被拍成电影在各大城市轮流放映，激起了全国各地要求昭雪冤假错案的浪潮。面对当时的动荡局面，匈劳动人民党中央政治局于10月14日恢复纳吉的党藉。〖JP〗

10月中旬，匈牙利国内的局势已到了一触即发的紧张程度。有组织的或群众自发的辩论会和集会到处出现，许多新的组织相继成立，各种各样的批评和要求不断提出，群众中的不满情绪日益高涨。然而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匈牙利的党和政府领导人却开始出访南斯拉夫。格罗等人认为，既然拉伊克已经平反，纳吉也已恢复党籍，那么一切将会自然地平息下来。但是他们错误地估计了形势，事态的发展已不能以他们的意志为转移了。

〖HTK〗4．国内外反动势力的活动〖HTF〗

随着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一批人民民主国家的诞生，逐渐形成了强大的社会主义阵营。面对世界格局的这种重大变化，西方国家首先是美国加紧了活动，它们力图颠覆这些人民民主国家的政权，削弱其经济，破坏社会主义思想在人民中的威信。早在1947年，美国便相继抛出“杜鲁门主义”和“马歇尔计划”，宣称共产主义“危害着自由世界和美国的安全”，美国负有“援助”某些国家复兴的“使命”。美国当时拨出巨款，借援助西欧各国复兴战后经济为名，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并力图对社会主义国家进行经济封锁，以达到分化东欧的目的。〖HTH〗

1951年，美国制订了所谓“向世界共产主义发动政治进攻的纲领”，使他们对社会主义国家的破坏活动合法化。美国国会通过了一项法案，从国家预算中拨款1亿美元用于对社会主义阵营各国进行破坏活动。〖HTF〗许多妄图推翻匈牙利人民民主制度的反动侨民组织，如“匈牙利民族委员会”、“旅美匈牙利人同盟”等，在很大程度上都是靠这些经费维持的。

〖HTH〗在反对匈牙利和其他社会主义国家的斗争中，美国极其重视意识形态方面的破坏活动，他们称之为“心理战”。〖HTF〗资产阶级的宣传家通过电台，用气球散发传单，由外交使节分发书刊及其它各种方法宣扬“西方文化”和“资产阶级生活方式”，甚至对人民民主制度进行直截了当的诽谤。在这些活动中，“美国之音”和“自由欧洲”两个电台充当了急先锋角色。“美国之音”每天都用匈牙利语播音14次，以宣传反对社会主义的资产阶级观点。而1951年开始播音的“自由欧洲”电台则更加赤裸裸地公开号召采取恐怖行动，进行武装斗争，推翻人民民主制度。“自由欧洲”电台专门辟有“自由匈牙利之音”的节目，该专题广播的编辑中有许多是逃亡国外的法西斯分子。

在唆使匈牙利人民进行武装暴动的同时，“自由欧洲”电台还加紧进行间谍破坏活动。它在奥匈边境建立起一个拥有强力无线电收发报机的指挥所，专门搜集匈牙利奸细送来的情报。据统计，匈牙利有关部门在1954年和1955年对215名谍报分子进行了审查，在1955年和1956年先后挖出15个较大的和30个较小的敌特组织，仅1956年上半年便抓获40名搞情报的特务分子。

匈牙利国内的反动势力为了复辟资本主义制度，也一直进行着地下活动。早在1946年12月，匈牙利保安机关便破获了一起阴谋叛国案。这是一起由法西斯地下组织首脑、宗教领袖和小农党头目同国外特务机关和反动势力相互勾结的颠覆匈牙利共和国的阴谋案。此案被揭露后，美英等国对匈牙利实行了经济制裁，并企图阻止匈牙利加入联合国。

从1949年起，匈国内的敌对组织纷纷活动，他们的基本力量是霍尔蒂时期的旧军官、旧宪兵、旧警察、旧官吏、箭十字法西斯分子以及地主富农。当时猖獗一时的组织有：箭十字、白色卫队、博通德师、白色游击队员、血盟、匈牙利抵抗运动、教官学员组织等。

〖HTH〗一些旧的资产阶级党派和政治组织也在秘密进行反革命活动，如小业主党、农民党、斯巴达克自由社会民主联盟、小资产阶级民主派、基督教党等。为了改变社会制度，它们私下串联，炮制各种新的纲领。这些组织的特点之一是在青年中进行秘密活动，其中基督教党是它们的指导核心。〖HTF〗这个党从1950年开始活动，其目的是利用宗教信仰向青年施加影响，引诱和煽动他们反对社会主义制度。该党的两个秘密网点“玛利亚教派”和“玛利亚之国”在传单上赤裸裸地叫嚣：“……你们从上帝那里得到旨意的时机已到：残杀!扫荡！摧毁!”这些组织的大量物资是从西方特务机构那里得到的。不难看出，国内外反动势力的猖狂活动，直接起到了颠覆破坏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