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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他说

2023-05-09 19:36| 来源: 网络整理| 查看: 2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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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熊逸

天时不如地利:一句被误读的名言

孟子曰:"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三里之城,七里之郭,环而攻之而不胜。夫环而攻之,必有得天时者矣;然而不胜者,是天时不如地利也。城非不高也,池非不深也,兵革非不坚利也,米粟非不多也;委而去之,是地利不如人和也。故曰: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以天下之所顺,攻亲戚之所畔;故君子有不战,战必胜矣。"

孟子的这一节真是名文中的名文,可谓尽人皆知。"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这些名言差不多每个中国人全都知道。

我念初中的时候,这一节是被放进语文课本里的,不知道现在还是不是这样?当时学的时候,读也读了,背也背了,老师讲也讲了,自己稀里糊涂也就糊弄过去了,不过绝大多数人恐怕都跟我一样。不信的话,我把孟子这节的头两个字拿出来问问:到底什么叫"天时"?

别急着回答,再往下看,这是在说攻城的事,攻啊攻,结果"环而攻之而不胜"。什么叫"环而攻之"?就是把城包围起来,从四面八方一起进攻--这倒容易理解,可不好理解的是,孟老师为什么说"夫环而攻之,必有得天时者矣"?--难道只攻打北门,或者只攻打南门就不得天时了吗?又为什么"环而攻之"没攻下来就可以论证出"天时不如地利"?--难道在同样的时间,自然也是同样天气的条件下,没有"环而攻之"而是分而攻之,或者围城打援,最终没能得手,就不足以证明"天时不如地利"吗?

--能把这个问题解开了,一条赚钱之道也就随之打开了。

大家先想想我在上一本书里讲到的"为长者折枝"那个例子,在这个层面上,"天时"和"折枝"具有相同的意义:无非都是再平常不过的词语罢了,读书的时候眼睛稍微一转就溜过去了,其实却远没有那么简单。

一般我们理解"天时",无非这样几个意思:正值农闲季节,粮食也都收完了,大家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收拾收拾一起打仗去吧;或者游牧民族趁着秋高马肥,南下欺负欺负汉人;或者趁着天干物燥,对敌人采用火攻;两个流氓打架,懂得利用天时的流氓会知道站在上风口的位置,还要背向太阳;两个女人不对付,懂得利用天时的女人会知道要趁对方来例假的时候上前撕打……

我们还是先看看朱熹在《四书集注》里为"天时"作的解释吧。

朱熹的解释非常简单,寥寥几个字而已:"天时,谓时日支干、孤虚、王相之属也。"

另一位古代的孟子问题专家赵歧也是和朱熹差不多的解释:"天时,谓时日、支干、五行、王相、孤虚之属也。"

咦,怎么没人提农闲,也没人提秋高马肥和女人例假啊?

他们这些解释看上去都很神秘,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我们慢慢来看:

所谓"时日支干","时"是指时辰,古人把一天分为十二个时辰,一个时辰相当于现在的两个小时。古装戏里一男一女约会,男的在墙根底下转来转去,嘟囔着:"都等了两个时辰了,怎么还不来!"我们就知道他已经等了四个小时了。

最让那些喜欢读读历史书的现代人觉得讨厌的是,古人不用数字来标记时辰,要是十二个时辰按顺序从一排到十二,这多简单,可古人好像唯恐不麻烦,非要用十二个怪字来标志十二个时辰,这就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这十二个怪字,古人称之为"地支"。

说完"时"再说"日",这里的"日"可未必就是指"一天",而是指"十天"。十二个时辰是"地支"数,而十天则是"天干"数:"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

天干有十个,地支有十二个,这就是朱熹和赵歧所谓的"支干"--我们现在一般倒过来说,叫"干支"。古人用干支系统来标记时间,现在一般人都知道干支纪年,像"戊戌变法"就是发生在戊戌年的变法,"辛亥革命"就是发生在辛亥年的革命,天干和地支两两相配,到六十年走完一个周期,然后从头再来。其实古人用这套干支系统不仅仅是纪年的,而是从年到月、日、时无一不包。比如,说一个人的生日,是"戊戌(年),辛亥(月),甲子(日),丁未(时)",如果数一数,一共是八个字,这就是所谓的"生辰八字"。

现在还有不少人喜欢找个算命先生给自己批批生辰八字,算过的人都知道,算命先生把你的八字批下来之后,是会像报纸、杂志分栏似的分成年、月、日、时四栏,这四栏就是所谓的"四柱"--现在不少算命网站上常有什么"四柱"、"八字"的,看上去很神秘,其实它的基础就是干支系统的一套排列组合方式。

--本来是讲《孟子》的,讲着讲着怎么像是要练摊算卦了?

再看看什么叫"孤虚"。

要说"孤虚"这两个字,听说过的人恐怕不多,可要说起"奇门遁甲",中国人恐怕没有不知道的。不错,"孤虚"就是奇门遁甲的祖师爷。

"孤虚"这套东西的全名应该叫"六甲孤虚法",如果想把它搞得更神秘一点儿,也可以叫"六甲孤虚秘法"。据说这东西是黄帝他老人家传下来的,第一代传人叫风后,是黄帝手下的一个小弟,后来姜太公学了它才辅佐周文王、周武王平定天下,张良学了它才辅佐刘邦打下汉家江山,看看,这可是惊天地、泣鬼神的绝世秘技,是历代高人的不传之秘,而现在,各位简直太幸运了,因为我这就要把这门盖世绝学无私地传授给大家。

六甲孤虚法是建立在天干地支的基础上的,"孤"和"虚"各有其意。

这套法门分为两个体系,一是"年孤"和"月孤",一是"日孤"和"时孤"--看看,前面刚讲的关于"时日"的内容这里马上就用上了。"年孤"和"月孤"的实用意义不大,我就节约篇幅不讲了,只谈谈"日孤"和"时孤"。

什么叫"孤"?天干和地支两两相配,十个天干分别配了十个地支,还剩下两个地支没地方摆,这剩下的两个地支就叫做"孤"。

为了说明方便,最好弄一块表来,得是那种传统式的钟表,十二小时的刻度齐全的,现在有些钟表设计得很时尚,没有刻度,或者只有四个刻度,这都不行。

好了,手表拿在手里,该算地支了:表盘上表示十二点的那个刻度就是"子",然后顺时针来看,一点的位置就是"丑",两点是"寅",照这个顺序排列下去。排完了你会发现:十二点是"子",六点是"午",一个在最顶端,一个在最底端,两端之间拉上一根直线,这就是所谓的"子午线"--干支系统既表示时间,也表示方位,宋朝李弥逊有一句诗,叫"辛壬癸甲常为客,南北东西只问山",写得很有趣,对句里的"南北东西"和起句里的"辛壬癸甲"其实全是一回事。那么,如果把干支画在地图上的话,"子"就是正北,"午"就是正南,北京故宫的建筑群就是按照这个子午线来布局的,北京发展到现在,原来的子午线就成了中轴路。

现在你要和敌人打仗,日子已经定好了,这时候就要算出你的"日孤"。十天是一旬,这十天当中的每一天在干支体系里都用一个天干和一个地支配对来表示。十个天干分配在十天里,恰好一天一个天干,可十二个地支分配在十天里却剩下两个,这两个就是"孤"。

现在假定你已经算出了你的"孤"是"子"和"丑",这时候就该去找"虚"了。

把你那块手表拿出来,我们已经知道,"子"是十二点的那个刻度,"丑"是一点的那个刻度,如果这两个刻度是"孤",那他们对面的两个刻度就是"虚"。在这个例子里,"虚"就是六点和七点的刻度所在,按古人地支的说法,就是"午"和"未"。

知道了"孤"和"虚",有什么实际作用么?

--作用大大的!

六甲孤虚法的原则就是四个字:"背孤击虚",也就是说,你要把自己的军队安排在"孤"的方位上去攻打处于"虚"的方位上的敌人。用上面那个例子来说,你和敌人在方位上的关系应该是:你在子、丑(正北和正北稍稍偏东),敌人在午、未(正南和正南稍稍偏西),这样你的胜算就会大大增加。

大家别以为像什么诸葛亮排八阵图、穆桂英大破天门阵等等神奇阵法都是小说家言,古代不少将军是真研究过这一套的,管用不管用不好说,不过倒有那种将计就计打胜了仗的:有人算计,敌人明天要是按照"背孤击虚"的法子来打我,一定会从东北方的那条小路打过来,我得赶紧在那条小路两边安排好伏兵!

大家也别以为这套东西只在古代行军打仗时有用,其实现代社会依然有人用它。

一旬有一旬的孤虚,一天有一天的孤虚,一个时辰也有一个时辰的孤虚,你如果约了人在明天下午两点钟谈判,就可以事先把明天下午两点的孤虚推算出来,如果地点是你们公司的会议室,那就更好办了,把对方的座位安排在"虚位",把你自己的座位安排在"孤位",这样你就可以"背孤击虚",胜算大增。--假如你是一位大老板,马上要有一个重要谈判,心里没底,请我熊半仙来了,我是姜太公的第一百二十代玄孙,祖上秘传六甲孤虚法,有神鬼莫测之机、翻天覆地之法。可等我给你这么一排完了,你倒起疑心了:"什么六甲孤虚法?听名字很神秘,怎么算起来这么简单?这么简单的东西能可靠么?"

你的这种疑虑古人早就有过:这东西看来只有搞复杂了,搞出技术壁垒了,才能取信于人。那,怎么搞复杂呢?老办法--加料!

加进去阴阳和五行。

我们现在看一些专业级的算命大师算起命来一套套什么阴阳、五行、八卦,和四柱八字之类的搅和在一起,最后批给你一张纸,复杂无比,其实在古代,阴阳、五行、八卦本来全都各是各的,谁也不挨谁,是靠了一代代人不懈的努力,最后才全给捏在一起了。孤虚也不例外,干支分了阴阳,然后又配上了五行。和上本书讲的原理一样,这些东西通常都是有脉络可循的。干支分阴阳是怎么回事?《礼记》里讲占卜,说过一旬里的十天,单数的日子是"刚日",双数的日子是"柔日",这"刚柔"其实和阴阳没什么区别,无非说法不同而已。《易经》"十翼"之一的《说卦》讲卦爻的来历,说立天之道是阴和阳,立地之道是柔和刚,立人之道是仁和义,这就把阴阳、刚柔、仁义给掺和到一起了,听上去似乎也很有道理。再说说掺和进来的"五行",前文里朱熹和赵歧为"天时"作注,除了"孤虚"之外不是还有个"王相"吗,这个"王相"就是五行的概念。

说"王相",十个人里恐怕有九个不明白,可要说"旺相",就会有一些人觉得眼熟了。"旺相"和"王相"是一样的。那,这和五行有什么关系呢?五行不是"金、木、水、火、土"么?不错,可除此之外还有五个字,叫做"旺、相、休、囚、死",找江湖大师算过四柱八字的人可能见过这几个字,这五个字的头两个字不就是"旺相"么?

对这几个字的解释就连专家都犯过错误。王力的《古汉语字典》里解释"旺相"为:叠韵连绵字,第一种意思是"得时,运气好",例句是王充《论衡》里的"春夏囚死,秋冬旺相"。--"得时,运气好"这个解释大意不错,可这两个字其实是分别的两个词,而不是"缠绵"一类的叠韵连绵字,所以,例句《论衡》里的"春夏囚死,秋冬旺相"正确断句应该为"春夏囚、死,秋冬旺、相",这里的"囚、死、旺、相"正是"旺、相、休、囚、死"这一套五个字里的四个。王老前辈没学过算命,所以智者千虑也在这里出了个小小的疏漏。(我给自己声明一下:侏儒虽然看见了巨人的一粒头皮屑,可巨人依然是巨人,侏儒依然是侏儒,我可没有对老前辈不敬的意思。)

"旺相"这套东西是和五行配起来用的,意思很简单,就是从最好到最差的五个分数。比如,春天来了,五行里的"木"就是最得时的,也就是"木旺",火的状态稍微差一些,这就叫"火相"、然后是"水休"、"金囚"、"土死",到了夏天再换一换。这套东西配上前边讲过的孤虚,再配上八卦什么的,就变得无比的复杂,变得只有专家才能掌握--当然,也只有傻瓜才会上当。

--就到这里了,我就不再详细解释了,这套东西要真想讲清楚了一整本书都讲不完,我可不想把话扯得离主题太远了。嗯,话说回来,"天时不如地利"(说到这儿我都快忘记要讲的是《孟子》了),什么叫"天时"?

答案是:六甲孤虚法这类东西才是"天时"。

大家仔细读读原文,看看为什么要"环而攻之"?为什么不是"使劲而攻之"?不是"拼命而攻之"?这是因为:如果"环而攻之",你的部队把敌人围起来,四面八方一起打,无论在任何时间也总会有一处攻打的方位是合乎孤虚、旺相等等的要求的。你就算不会算干支、不会排孤虚、不会演旺相,可你就是蒙,也一定能有蒙对的时候。如果"环而攻之"都没攻下来,那就足以说明"天时"的作用是有限的,人家城高池深,你再得"天时"之利也拿人家没办法,所以才证明出"是天时不如地利也"。

费了这么多口舌,解释这个"天时",嗯,好像说得很有道理哦。

可我说的就一定对吗?呵呵,也不一定!

清代有位朴学家周柄中,捉摸这个问题,把重点放在了"环而攻之"的"环"字上。他老人家从《周礼》里找出佐证,认为所谓"环"并不是把敌人包围起来,而是指一种占卜活动--打仗之前先占卜,神灵要说你能赢那你再打。所以呢,"环而攻之而不胜"意思就是占卜占了个大吉大利,可真一发动进攻,却发现老天爷刚才是跟你开玩笑!

那,周柄中就说得对吗?呵呵,也不一定。不过呢,"天时"跟一些虚头八脑的东西脱不了干系,这看来是错不了的。

看看,什么叫"天时",看似很简单,其实很复杂;看似不是问题,其实很是问题。读历史会发现很多类似的情况,我们习以为常的一些概念如果深究一下的话会发现其实满不是那么回事。我在上一本书里已经提到过"礼仪之邦"、"炎黄子孙"、"封建社会"等等,其实还多着呢,你若不信,不妨自己查查什么"四大文明古国"、"上下五千年"之类,我们习以为常却又似是而非的历史概念如果一一考证的话,足以写一本厚书了。

别把"人和"当团结

"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这真是一句令千古百代之人受用不尽的至理名言啊!瞧孟老师这话说的,多了不起!

--可是,这话真是孟子的原创吗?

别说孟子那个年代,就连现代,很多名言都不是人家原主儿亲口说的。大家想想前几年很流行的像什么"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这类的"名言",到底版权应该归谁,简直就是一笔糊涂账。

"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和这句话意思相同而字面稍有出入的话,孟子同时代的人也曾不止一次地说过。但版权究竟在谁手里,后人早已经弄不清了。我们不妨偷偷懒,就当是孟子说的吧。孟子接着说:"三里之城,七里之郭,环而攻之而不胜……"

--怎么又停下了?难道这句话也有问题么?

如果抱着刨根究底的心态读书,也许每句话都能读出问题。

我们先看一篇晋朝人的奏疏,搂草打兔子,看看晋朝人是如何深入学习孟子思想,并用孟子思想指导实际的政治事务的。这是段灼写给晋武帝的奏疏,语言不难懂,括号里依旧是我的按语:

臣闻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三里之城,五里之郭,圜围而攻之,有不克者,此天时不如地利。城非不高,池非不深,谷非不多,兵非不利,委而去之,此地利不如人和。【开篇一段全是引用我们刚刚读过的孟子这一节的内容,只是文字稍有出处罢了。那时候的人还不流行写文章要注明出处呢,要放在现在,如果是通俗读物,前面至少要加"孟子曰",如果是严肃一些的书,就要注明引自《孟子》,某某出版社某年版第某某页。】

然古之王者,非不先推恩德,结固人心。人心苟和,虽三里之城,五里之郭,不可攻也。人心不和,虽金城汤池,不能守也。【拿"古之王者"说事,这种作风我们已经见得多了,儒家知识分子一贯如此。段灼继续阐发孟子的"人和"思想。】

臣推此以广其义,舜弹五弦之琴,咏《南风》之诗,而天下自理,由尧人可比屋而封也。【"推此以广其义"--这是典型的孟子式逻辑:推己及人、推小及大、推近及远,等等等等,这种逻辑已经在上本书讲"梁惠王篇"的时候介绍过很多了。段灼往下树典型,毫不意外,一个是尧、一个是舜。儒家六大典型:尧、舜、禹、汤、文、武,翻来覆去被后人引用发挥。】

曩者多难,奸雄屡起,搅乱众心,刀锯相乘,流死之孤,哀声未绝。故臣以为陛下当深思远念,杜渐防萌,弹琴咏诗,垂拱而已。其要莫若推恩以协和黎庶,故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不足以保妻子。【告诉皇上要对大家施加恩德以达到孟子所谓的"人和",这是政治的重中之重。最后两句还是直接引用《孟子》:"故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不足以保妻子"--这两句我们前面已经见到过了。】

是故唐尧以亲睦九族为先,周文以刑于寡妻为急,明王圣主莫不先亲后疏,自近及远。【段灼再做论证,举的例子是尧和周文王,还没出儒家六大圣人之列。段灼的意思是:前面虽然说了要广泛施加恩德以达到"人和",但这施加恩德是有先后次序的,有好处应该先给亲人(具体到眼下就是皇亲国戚们),等把亲人们都安抚好了,然后再推而广之。换句话说,就是先让皇亲国戚吃肉,再给人民群众喝汤。--乍一看很反动是不是?其实从孟子的一贯逻辑来看,推己及人、有尊卑、有先后,还真就是这个道理。要是把肉和汤全搅和匀了,然后平均分配给皇亲国戚和人民群众,这样的革命性的主张可绝对不是儒家的思想,也是为儒家所反对的。但儒家同时也反对另外一种极端:统治阶层不但把肉自己都分光了,连汤也不愿意给人民群众留一点儿。】

臣以为太宰、司徒、卫将军三王宜留洛中镇守,其余诸王自州征足任者,年十五以上悉遣之国。为选中郎傅相,才兼文武,以辅佐之。听于其国缮修兵马,广布恩信。必抚下犹子,爱国如家,君臣分定,百世不迁,连城开地,为晋、鲁、卫。所谓盘石之宗,天下服其强矣。虽云割地,譬犹囊漏贮中,亦一家之有耳。若虑后世强大,自可豫为制度,使得推恩以分子弟。如此则枝分叶布,稍自削小,渐使转至万国,亦后世之利,非所患也。【这段开始论述针对当时具体问题的具体措施,建议皇帝既要好好分封,又要防止诸侯将来会尾大不掉,所以应该仿效汉武帝"推恩令"的做法。这段里典型的儒家思想是:"君臣分定,百世不迁",这就是"礼仪之邦"的最高追求。这个问题,《孟子》后文还会讲到,我们也到时候再说。】

昔在汉世,诸吕自疑,内有硃虚、东牟之亲,外有诸侯九国之强,故不敢动摇。于今之宜,诸侯强大,是为太山之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而魏法禁锢诸王,亲戚隔绝,不祥莫大焉。间者无故又瓜分天下,立五等诸侯。上不象贤,下不议功,而是非杂糅,例受茅土。似权时之宜,非经久之制,将遂不改,此亦烦扰之人,渐乱之阶也。夫国之兴也,由于九族亲睦,黎庶协和;其衰也,在于骨肉疏绝,百姓离心。故夏邦不安,伊尹归殷;殷邦不和,吕氏入周。殷监在于夏后,去事之诫,诚来事之鉴也。【这段是列举历史的经验,重点还是在"人和"二字。段灼认为:国家的兴盛,要靠皇亲国戚亲如一家和黎民百姓的和谐共处,也就是说,只有上上下下各个阶层都达到和谐了,国家才能好起来;而什么情况会导致国家的败亡呢?那就是皇亲国戚们十个人十二条心,老百姓也对统治者离心离德、毫无信任感。】

段灼这篇奏疏,在当时是以孟子的"人和"思想来指导政治方针,我们现在读来,正可以把它当作对孟子论述"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这一节的详细阐释。

同样一个概念,古代也有,现代也有,我们就很容易拿现代的概念去理解古代的概念。没有人不知道"人和",可是,作为儒家政治理想的"人和"却不完全是我们平日里对这个词的理解。想了解孟子的"人和",就要结合《孟子》的上下文来看;想了解儒家的"人和",就要结合历代儒家的思想主张来看。

"人和"不仅仅是团结,社会上的所有人都要能够各安其位,当官的好好当一辈子官,种地的好好种一辈子地,甚至,当官的好好当几辈子的官,种地的好好种几辈子的地,各个阶层、各个等级和睦相处,当官的不欺负种地的,种地的也不眼红当官的,分到肉的别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分到汤的也别喝着稀的还惦记着干的--这样的社会,才是儒家"人和"观念的最高境界,即便像孟子这样具有浓厚的民本思想的人说到底也还是儒家,脱不了儒家思想的大框架去。

由此多说两句:读古书既然要尽量体会古人的原意,就既要提防现代观念对古代观念的不经意的曲解,也要提防一些形容词。--需要重点读形容词的书一般是文学书和艺术书,需要重点读名词的书一般是历史书和思想书。

曾读过一本书,其中讲到古代东西方建筑材料的不同,说中国人用木头,西方人用石头。--嗯,我把这样的话叫做名词的语言。然后作者接着说:我们中国古人用的是"温暖的木头,而不是冰冷的石头",看,事实没有改变,但加了两个形容词,感觉就不一样了,一种民族自豪感便在我心头油然而生了。

但是,随后我一捉摸:如果是一个欧洲人来表达同样的内容,他会怎么说呢?

--在不改变"中国人用木头,西方人用石头"这个基本事实的前提下,他可以这样来说:"我们西方人用的是坚固的石头,而不是容易朽烂的木头。"这同样也能激发出洋人的民族自豪感来啊!

这两种说法有哪个是错的吗?哪个都没错!它们陈述的事实其实是完全一样的,而各自所用的形容词也全都是非常贴切的。

那么,同样的,如果有人想提倡泛神论,他也可以说:"中国人用的是曾经有过璀璨生命历程的木头,而西方人用的则是无知无觉的石头。"

你还可以造出许多这样的句子来,每个句子的倾向性和情感诉求各不一样,但我觉得如果是读历史,遇到这样的文字的时候还是尽量把它们还原成原本的"名词的语言"。

孔乙己读书法

概念问题完了还有细节问题。

读书有两种类型,一种是陶渊明式的,叫做"好读书不求甚解",这一类的典型代表还有个诸葛亮,诸葛亮读书往往是"观其大略",用现在的话说,就是看个大概,把中心思想差不多搞明白了就完了;还有一种是孔乙己式的,叫做"寻章摘句老雕虫",看到一粒茴香豆,就要捉摸捉摸这个"茴"字有几种写法。

不知道各位当中有没有第二种读书人?要想知道也容易,我搞个测验,一测便知:《孟子》这一节里说的到底是几里之城,几里之郭?

对这个问题没感觉的人就属于陶渊明和诸葛亮式的读书人,恭喜你了!

下面我来给出答案:

孟子说的是"三里之城,七里之郭",可方才段灼的文章里引用孟子的话,却说的是"三里之城,五里之郭",而且分别说了两次,全是"五里之郭"。不信就再仔细看看:"三里之城,五里之郭,圜围而攻之,有不克者,此天时不如地利。……虽三里之城,五里之郭,不可攻也。"

"三里之城"都一样,可这个"郭"到底是五里还是七里呢?

--有人会问了:这个问题很重要吗?好像无所谓嘛!

你要是研究古代的城市规划,这个问题当然就重要了;你要是搞古文献的版本校勘,这个问题自然也有些重要;你要是吃饱了撑的实在闲得无聊,研究一下这一类的问题也不失为是个很有趣的打发时间的办法,你若是个古代的严谨的读书人,恰好四书五经又被国家立为经典,那这个问题可就很值得你好好思考了。基督徒都知道,《圣经》里的话是一个字都动不得的,同理,难道儒家的"经"就可以轻易受到质疑吗?

有的古人就开始研究这个问题了:"是不是《孟子》抄录的笔误呀?"因为从常理推断的话,"三里之城"还真不大可能配一个"五里之郭"。

我先得解释一下什么是"城",什么是"郭"。

什么是城,大家都知道,古代盖一圈墙,圈一块地,里边住人,墙头有人守卫,这就是一座"城"。如果城外边再圈上一圈墙,这就是"郭"。也就是说,"城"是内城,"郭"是外城。后来,"城"和"郭"两个字经常连用,我们在诗词里常能读到,比如"城郭人民半已非"等等。

古代像样一点儿的城都有两圈,里面一圈是"城",城里住的是国王或者诸侯什么的,所以"城"里是宫殿区,"城"的外边被"郭"围起来的地方,住的就是一些王公大臣和各色闲杂人等了,甚至还有墓地和农田,当然这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情况,后来的城市建设就越来越发展、越来越复杂了。像明清的北京城就是三圈的,最里面是皇城,也就是现在的故宫博物院,外边一圈内城,再外边又一圈外城。

古代内城一般都是宫殿区,建筑物都比较高,国王、诸侯们站在高高的宫殿上往下一看,哈哈,那感觉真是很爽很爽!--这就渐渐成了统治者的传统,一直延续到晚清,如果你是个住在外城的老百姓,就算再有钱,也不能盖高楼,这是被政策禁止的,为的就是保持统治者的尊严,当然,还为了保护统治者的隐私。慈禧的时候,洋人在紫禁城外边盖教堂,教堂本来就高,顶上还有钟楼,洋人在钟楼里一站,可以直接看到紫禁城里去!单是这也就罢了,雪上加霜的是,洋人是有高科技的,往钟楼上一站,望远镜加上照相机,对紫禁城搞偷拍!这还不算,雪上加霜再加冰雹的是,他们偷拍完了还把照片寄回国登在报纸上。清朝皇家威严扫地,慈禧没辙,好说歹说加上花银子,这才让洋人搬了家。

--搞明白了城和郭,再看看《孟子》这节,难道"三里之城,七里之郭"有什么不对吗?

古代还真有一些人觉得不对,其中有人拿出来的最有力的证据就是段灼的那篇奏疏,认为段灼连续两次都说"五里之郭",所以不大可能是笔误,而段灼明显是引用《孟子》,所以段灼当时看到的那个《孟子》的版本,应该是写作"五里之郭"的,而也只有"五里之郭"才是合情合理的。

为什么"五里之郭"就合理,"七里之郭"就不合理?

这些人认为是"七里之郭"和"三里之城"比例失调。咱们看看这些人有多孔乙己,他们为了证明这个问题,引经据典拉出了一堆新的证据,来证明"三里之城"应该搭配"五里之郭",这是当时城市建设的定制。

我们举个例子,沿现在北京市的二环路盖起城墙,这就是"城",或者我们叫它"内城",再沿三环路盖一圈城墙,这就是"郭",或者我们叫它"外城",这个内、外城的比例关系看上去非常顺眼。可如果内城还是二环路,外城却是五环路,这个比例就不大舒服了--从外城走路进内城,腿脚稍微慢点儿的一天时间都走不完,中途还得打尖住店睡上一夜,第二天早晨接着再走……这好像确实有点儿离谱。

我这个推论还算合情合理吧?

但是,我错了。我犯的错误就是拿现代概念去套古人,孟子那时候的城哪有现在北京那么大啊?

人一般是摆脱不掉自己的历史局限性的,其实也很难摆脱掉自己的环境局限性。我小时候住在北京郊区,大概就在现在五环路的沿线上,当时爱听收音机里的评书连播,像《岳飞传》、《隋唐演义》、《三国演义》什么的。评书里经常提到围城战,动不动就把一座城市围得"风雨不透、水泄不通",我当时就怎么也想不通这个问题,我的逻辑是:以北京为例,从市中心到我家为半径划一个圆,我们就把它当作北京城,这得是多大的一个圆啊!要想把这么大的一个圆围得"风雨不透、水泄不通",那得用多少军队才行啊!而且,评书里的英雄们还动不动就"杀四门",也就是围着被包围的城池在敌人的军营里东西南北杀上一圈--如果是沿北京五环路杀一圈,就算没被敌人打死,自己累也得累死了!

长大以后才明白,就算一定要拿北京当例子,也得用二环路而不是五环路,更何况,古代一般的城池都是很小的、没法跟北京相比。还有,真正的老北京人恐怕也不会把一个住在五环路沿线的孩子当成北京人的。

好了,话说回来,如果一座小城只是三五里见方的话,那么,无论是"三里之城,五里之郭"还是"三里之城,七里之郭"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也不会对人们的生活造成什么不便。

那么,孟子时代的城市规划有没有具体制度呢?

当然是有的。《左传》里有一段对郑庄公的记载不少人应该都读过,因为它被收进了《古文观止》,而且还是《古文观止》的第一篇,叫做《郑伯克段于鄢》,文中说郑庄公的弟弟心怀不轨,在自己的封地筑城严重超标。有个叫祭仲的大臣看不过去,对郑庄公说:"封邑的城墙如果超过三百丈那将对国家造成威胁。根据先王的制度,大城的规模不得超过国都的三分之一,中等城市的规模不得超过国都的五分之一,小城的规模不得超过国都的九分之一。"--这正是周人"礼制"的内容之一,但政策是政策,对策是对策,在实际执行过程中是不可能真有这么严格的。祭仲倒没说说"城"和"郭"分别的标准是什么,只是大体一论。从现在的考古发现来看,"城"和"郭"的建筑经常是很不规矩的,小城大郭并不是没有,而且在造型上也没有两个真正的同心圆或是同心方框。

--借着"三里之城,七里之郭"大致讲讲古代的城市规模,至于那个"郭"到底是五里还是七里,嗯,我也不知道。

孟子评书小段

"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比如说,你带兵去打一座鸟不生蛋的小城,啪!"孟子一拍醒木,换了单田芳的口吻,"把它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风雨不透,水泄不通!四面八方一起发动总攻,可还是没攻下来,这就是因为天时不如地利。再比如有另一座城,城墙高耸入云,护城河波澜壮阔,城头高架机关枪、迫击炮、飞毛腿、爱国者,还有一批神秘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再看城里:麦当劳、肯德基供应充足,汉堡五折,薯条免费。可就是这样一座挑不出一点儿毛病的大城市,一听说有三五个广州飞车党成员流窜过来,所有人无不弃城而逃--这是为什么?"

孟子又把醒木重重一拍,两眼一瞪:"--且听下回分解!"

"书接上回,"孟子又上场了,"说到所有人无不弃城而逃,问这是为什么--?"

"啊,为什么呀?"所有人全都等着。

孟子又是一拍醒木:"此乃地利不如人和也!"

"嘘--太夸张了吧!"

孟子也不理会群情激愤,接着说:"不让老百姓偷渡出境不能只靠警察和军队,巩固国防也不能只靠山川险阻,威慑天下更不能只靠核子武器……"(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

"嘘--"台下有人喊倒好,还扔臭鸡蛋。这是一条大汉,身高在八尺开外,威风凛凛,相貌堂堂,颏下一副钢髯扎里扎煞,二目圆睁,不怒而威。但闻听此人高声断喝:"切,别跟我舞舞圈圈地穷德瑟,就你这小样的,俺们那疙瘩贼多!"

旁边还有一头千斤大肥猪也跟着起哄:"真哏啊您老,尽穷白嚯!"

孟子眉头一皱,正要发作,公孙丑悄悄从后台上来,对老师咬耳朵说:"您可别惹那两位,惹不起!"

孟子一凛,低声问:"他们是什么人?"

公孙丑神色紧张:"那个大汉是《一九八四》的主人公,谁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反正人人都尊称他一声'老大哥';那头猪也不简单,是《动物农庄》的现任大当家。老师,您方才说的那些话全是跟他们唱的反调,您可惹麻烦了!"

孟子"切"了一声:"响晴白日的,他们还能把我怎么样?"

公孙丑哭丧着脸说:"您别看现在响晴白日的,这二位一来,可就成《正午的黑暗》了。只要他们一句话,马上就能把您给发到《古拉格群岛》去,要么就把您给锁到《癌症楼》里,到时候您就算跟主治大夫《日瓦戈医生》交上朋友,也得被人家当成《第四十一个》。"

孟子听到这里,猛然把腰板一挺,沉声说道:"你忘了我前边说过的'我善养吾浩然之气'?我有这口浩然之气撑着呢,随他们拿我怎么样,我才不怕呢!我接着讲!"

"轰隆!"孟子一拍醒木。

--拍醒木不是"啪"么?怎么这会儿改"轰隆"了?

--因为这回这一拍,带上了"浩然之气"的气功,威力巨大。

孟子接着说:"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寡助的最高境界是亲爹亲妈都不认他了,而多助的最高境界是全天下的人都愿意跟着他走。如果后一种人去打前一种人,难道还能打不赢么!"

孟子说到这里,把眉毛一挑,眼光一寒:"所以说,别看君子平时笑呵呵、文绉绉的,可老虎不发威,别当它是病猫!哼,要真动手,谁也不是个儿!"(故君子有不战,战必胜矣。)

孟子这几句话气冲霄汉,荡气回肠,待尘埃落定之后,但见全场听众一个个目瞪口呆,再找那"老大哥"和肥猪,却已没了踪影。孟子长吁了一口气,回头对公孙丑说:"我的浩然之气很厉害吧?"

公孙丑忙挑大指,心里却说:"我看是您这空城计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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