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河

谁都无法相信，这个靠编制草鞋谋生的汉子日后竟然成为一国之君。不怪他们眼力浅，实在是刘备除了长着一对硕大的耳垂外，没有任何逐鹿中原能力的先兆。

只有一个人，在刘备最为灰心、最为落魄的时候，不但收留了他，而且不遗余力地向着世人推荐：“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

对的，他就是曹操，一位从涡河边走出来的政治家、文学家、军事家。

河面上，那一声历史深处的叹息。

要了解曹操的成功，就要看到他比同时代人更宽广的心胸；要认识曹操的胸怀，就必须了解养育了他的那一条河流，以及河水滋生的那一方水土。

在中国，一条河在流淌的过程中，就会形成一种文化，尤其在农耕时代，河一定就是文明的源头，河床的形状决定着文明的气质，河水的流向左右着文明的归宿。正因为如此，无论从风骨上，还是从文化的外衣上，黄河流域和长江流域的文化气质迥异，风骨各存。但恰是这种差异，才让中国的文化缤纷多姿，内涵极其丰富。

当年，年幼的曹操在涡河边游戏的时候，他肯定想不到，若干年后，那里的风俗和人情会被他植入一种文学流派，后人称之为“建安文学”。

至今，在涡河南岸，一座叫做亳州的城市，还留有据说曹操当年活动过的地名，运兵道、拦马墙、饮马坑、八角台，甚至还有条街道叫做“斗武营”，顾名思义，当与曹操的军事活动有关。而在今日亳州市内，还有东西两座观稼台，据说，是曹操在家乡推行屯田制时所建，而屯田，是曹操得以积蓄力量，从而西征南讨的资本。选择亳州作为屯田基地，不仅因为亳州市他的故乡，更因为亳州丰饶的物产和膏腴的沃土。还因为家乡的涡河可以让他卸下征伐的劳累，为他治愈杀伐的伤痕，重新燃起“周公吐哺，天下归心”的壮志。

那些苗青麦黄的日子，敞风习习，曹操立于家乡的高台之上，目光所及，阡陌纵横，一望无际，他的身边，站着荀彧、许攸、郭嘉等当世才俊，还有许褚、典韦等骁勇战将……那时，他一定是想吟诗的。

何况，他的诗原本就不坏。

引发他诗兴的，是涡河——淮河重要的支流。这条河不但滋养了曹操这样雄才大略文武兼备的一代枭雄，还孕育过老子、庄子等大智先哲。

涡河发源于河南省尉氏县，东南流经开封、通许、扶沟、太康、鹿邑和安徽省毫州、涡阳、蒙城，于怀远县城附近注入淮河。全长380公里，流域面积1.59万平方公里。涡河历来是豫、皖间水运要道。历史上屡受黄河决口泛滥之害。支流惠济河口以下的中下游河槽，原本宽深，排水能力较好，有“水不逾涡”之说。

至于涡河名称的由来，至今仍然是一桩悬案。流行于民间的传说有两个，一则说为纪念大禹治水时曾用一口大锅镇住了兴风作浪的恶龙，取“锅”的谐音为涡河(也有说谐音源于老子用炼丹锅镇水防止河水泛滥);一则说谐音取自于“过”，东夷寒浞的两个儿子有过氏、有戈氏部落霸河灭夏，而被后人称为“过河”或“戈河”。《汉书地理志》载：“涡河，戈也。”后来涡河写作“过”或“戈”，意即夏朝有过氏和有戈氏在此居住之地也。汉以后至南北朝，“过”就写作“过”，唐宋以后就写作现在的“涡”了。

北魏时期，郦道元曾实地考察过涡水，他把涡河流经古谯县(今亳州)时的河面称为“曲涡”。这个说法，应当比较切近。据说，3700多年前，商朝的开国君王成汤，正是看到了涡河蜿蜒的地形，才决定把都城建在涡河的北岸，并且在死后葬在了亳州。

“狐死归首丘，故乡安可忘!”至死，曹操都没有忘记故乡，没有忘记那条养成了他气质的母亲河。

公元210年、214年、217年，曹操以汉丞相身份颁布三道求贤令，提出了“唯才是举”的主张。这是对此前重出身的官吏选拔制度的一次革命。这样的改革某种程度上与他的隐痛有关——出身。他的父亲曹嵩是宦官曹腾的养子，这个“宦官之后”的名声让曹操不仅在当时，也在历史上灰头土脸。当时最有代表性、也是对曹操伤害最大的说法是，“曹操虽为汉相，其实汉贼。”

陈寅恪在分析曹操时说“盖孟德出身阉竖家庭，而阉宦之人，在儒家经典教义中不能取有政治上之地位。若不对此不两立之教义，摧陷廓清之，则本身无以立足，更无从与士大夫阶级之袁氏等相竞争也。”这话有一定的道理，但如果仅仅把曹操的人才观归结于对出身的“漂白”，显然还是看低了曹操。

只想问陈先生，还记得官渡之战后，曹操当众烧掉的厚厚一摞书简吗?那可是曹操手下人与袁绍暗通的明证。

当年，陈琳替袁绍卖命时，曾起草一篇讨伐曹操的檄文，文中把老曹家祖宗十八代一网打尽，据说曹操读后都冷汗淋淋。但在俘虏了陈琳后，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一句：“你小子骂我也就罢了，凭啥把我先人也牵扯进去。”结果，陈琳还在曹操手下继续从事秘书工作，而且名列“建安七子”之一。

还是陈寿的理解更为靠谱，“爱其才而不咎”，因为曹操乃“非常之人，超世之杰。”

这个非常之人无论文治，还是武功，在漫长的中国历史上都罕有人能与之匹敌。政治上和军事上，南征北战，险些自建了一个朝代，帐下将星云集、谋士如云;文学艺术上不但自己留下了很多经典作品， 还以其对文人的包容和建设性意见，开启了建安文学的风骨。甚至他的书法作品，也被当时的专家赞誉为“笔墨雄浑，雄逸绝论”。今天在，亳州曹操地下运兵道出口出，还能见到据说是曹操手书的“衮雪”二字。

甚至有人说，中国历史上有两个全才，一个是苏轼，另一个是曹操。

但历史对曹操显然是不公平的，京剧舞台上，曹操至今还是“白脸奸雄”的形象，究其原因，一个是魏晋时期有一帮专门臧否人物的清流，他们对人物的评价往往成为定论。以知人著称的许劭对曹操“君清平之奸贼，乱世之英雄”的相面词，遂成曹操挥之不去的影子。更主要的，是曹操虽然没有取汉天子而代之，但他的儿子曹丕却成了魏文帝，人们总是把僭越的罪名归咎于曹操，所谓“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对此，曹操时心有不甘的，他自己曾有过感慨，“若天命在吾，吾其为周文王矣。”或许，他对后世的差评师有预知的。但他终究没有成为周文王，否则，一旦成了开国皇帝，且把家天下的基业传递下去，历史当是另一种写法。譬如同属淮河流域老乡的刘邦，虽出身流氓，但却成为当世史官笔下开万世基业的汉高祖。

曹操毕竟不是刘邦，虽建立南征北伐之功，虽贵为九锡之爵，但他仍孜孜勤勉地安坐丞相之位。骨子里，他还保有涡河赐予他的朴实和本分，浪漫和豪迈，只不过是他带着内伤的高调——涡河边风尚，说到底，就是明白有所为，有所不为。

作者

简介

常河，光明日报安徽记者站站长。安徽大学兼职教授、安徽师范大学新闻学院硕士生导师，作家，高级编辑。曾出版《四十一阵疯》《最美的传奇》《现代大学校长蒋梦麟卷》《一脚乡村一脚城》等多部著作。

END

图片：魏强胜

编辑：王延军

校对：张 宇

审核：赵永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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