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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子建的“浮”世绘(群山之巅)书评

2024-07-13 06:15| 来源: 网络整理| 查看: 265

批评迟子建是件有些为难的事情,于我而言。

记得读迟子建的第一篇小说是《岸上的美奴》(某一年的《钟山》杂志上),后找来单行本,陆续又读了许多,喜欢的不少,如《北极村童话》《雾月牛栏》《白银那》《逝川》《亲亲土豆》《清水洗尘》《向着白夜旅行》《观彗记》《世界上所有的夜晚》《五丈寺庙会》等,直至深沉、萧瑟与温润交织的《额尔古纳河右岸》,这位风格特异的小说家给我留下的印象总是好的,可能与自己的审美相契合吧,大约是菩萨低眉、悲悯于心的意思。

不过爱之深,亦须责之切,阅读得愈多,我渐次发觉迟子建的独有风格之下,却也有不可免的局限所在:如面对苦难的题材,迟子建惯用的手法是“柔化”之,在许多作品中,这是有效的,如中篇《世界上所有的夜晚》,长篇《额尔古纳河右岸》等,成功自不待言;不过以不变应骤变,未必不会出问题,如《白雪乌鸦》,惨绝人寰的鼠疫造成人间惨剧,在此,以温婉冲和的风格处理这个题材,小说的力量或会被削弱(若与加缪的《鼠疫》对比,可发现力度的差别)。另有城市题材,迟子建写过一些,如《晚安玫瑰》,从她对都市人物和生活的勾画上看,更像是取自于第二手的材料,而非深入现实肌理的体验,这部小说对都市生活的表现采取一种奇观化展现,几近肥皂剧效果,人物的精神状态是漂浮、游离的,不免让人产生隔膜的感觉。出现这样的偏差,应在于写作者与所写的领域有无情感与精神的契合,而显然迟子建的“根”更多在乡土,在那“北极村”的童话或已然不是童话的现实之上。

有这样的一个铺垫,可以返回头来看看迟子建的新作《群山之巅》。在这里,她又回到了自己钟情的北国小镇,暖时山花烂漫,寒时冰雪覆盖,生活于其间的小人物,形形色色,辛苦辗转,于红尘之中沉沉浮浮。自然,这是一个我们所熟悉的迟子建,也是迟子建情感皈依所在的乡土田园,为大家所期待固不待言。但吊诡的是,就我的阅读直感而言,表面上似“熟口熟面”的《群山之巅》竟未能打动我,反而时时有疏离之感,从小说的“语境”中跳脱出来,与以往那些感人之作有微妙的差异,必须说这是一件奇怪的事情。由此,我不得不静下心来,思考如何辨析出现如此偏差的缘由。

表面看来,《群山之巅》与迟子建以往熟稔的乡土题材并无不同,一个小镇,许多底层或非底层的人物,人间世的或悲苦或温暖的故事,那是迟子建习惯下笔的场域。然而,细读会发觉,这部小说中的细节时时观照着现实的生活,如发生于大学中的投毒案,因小偷入室偷窃引发的官场地震,少女为金钱出卖初夜,抗战老兵迟迟得不到公正对待,兵营中的腐化等等。与迟子建先前的作品相较,《群山之巅》与时事的紧贴度,是前所未有的;另外,是不是也让我们想起了余华的《第七天》、贾平凹的《老生》,将即时的新闻时事写入小说,似乎成为作家们不约而同的事情。

文学作品取材于现实生活,这是没错的;作家关注现实,自然亦是好事。迟子建说:“一个飞速变化着的时代,它所产生的故事,可以说是用卷扬机输送出来的,量大,新鲜,高频率,持之不休。我在故乡积累的文学素材,与我见过的‘逃兵’和耳闻的‘英雄’传说融合,形成了《群山之巅》的主体风貌。”(这其中,她只说出了“逃兵”、“英雄”两个原型,而小说与现实的观照显然不止于此,已如上所述。)她的想法是好的,不过作品要审视最终呈现的样子,亦即完成度,而我们看到,有些地方,未必尽如人意。

唐眉的故事,显然受轰动一时的大学投毒案影响而写(大致是结合了新近的复旦一案和遥远的北大一案而成),迟子建的别出心裁之处,是让因嫉妒而铸成大错的唐眉为自己的罪孽所深深缠绕,为了赎罪,带着被其毒害的同学陈媛,从城市回到偏僻的小镇龙盏,放弃自己的原有生活与事业,来照顾已成痴呆的受害者。作者所言“罪恶与赎罪的灵魂独白”,即指此人与事。如此的情节设计可信与否,我们暂且认可,不过,唐眉回到小镇,除去诚心照看陈媛,此外的生活轨迹总是让人疑惑,如成为驻地兵营汪团长的情妇,我们难以知道唐眉的性格逻辑是如何发展的,为何会做出这样的选择?而后来,又忽然于一天晚上,向叔叔辈的安平求欢,说:

“安平,我是有罪的人,这个秘密,我以为我会带到坟墓中去!我叫你来,是因为我从小就崇拜你。雪儿成了凡人了,但我相信我和你,还会生出一个精灵的,你身上有这个基因!我带着陈媛,永远不能结婚了,请你给我一个精灵吧,让她伴着我和陈媛,我不让她长大——精灵也不会长大的,长大了有什么好呢,无尽的痛苦——”

这个情节实在过于突兀,令人猝不及防,不免对唐眉这个人物疑虑重重,无法获知其有条理的性格链,几乎认为这是胡言乱语了。此种情节,似在肥皂剧或通俗文学作品里常见,而出现在这里,我只能说是败笔。读唐眉的故事,时时有牙碜的感觉,人物的性格之自足未形成,情节未免生硬,俗套的描写更是一种破坏,这一现实时事与代表历史的小镇生活之结合,未交融相洽,嵌合度是不够的。

另外,卖肾与取肾的情节设置,固然将多层故事及多个家庭及角色串连了起来,起到粘合剂的作用,但似有些因巧设巧了,过于刻意,编织的成分重了一些。后因小偷偷窃,官员(恰好也是需要买肾的角色)腐败曝光,结合现实是结合了,但设计感十足,有为收尾而收尾之嫌。

应该说,相较余华《第七天》的“新闻串串烧”,迟子建在《群山之巅》中对社会时事因素的引入,要好上许多,如“逃兵”、“英雄”的故事,都有其深意在。不过就整部小说而言,圆融度尚须再打磨。而文学作品与社会时政如何融会贯通,这是个大的题目,需要探讨、实验,及再探讨,再实验。

迟子建处理苦难,一向是“柔化”之,笼在温润的罩子之内。而在《群山之巅》中,面对爱与痛,她时时偏向于后者,痛下狠心,最显著的就是对待安雪儿。这个侏儒女孩儿,是整部书的灵魂人物,是整个小镇尊崇的“小仙”,精灵般的角色。然而安雪儿的命运异常悲惨,先是被杀人犯强奸,昔日的灵气不在,后又诡异地怀孕并生下一个孩子,这还不算,霉运接踵而至,整部小说以她的再次受辱收尾,不仅被奸污,且生死未卜,“一世界的鹅毛大雪,谁又能听见谁的呼唤!”

为何会这样塑造角色,迟子建讲这个人物是有原型的:

“我曾在少年小说《热鸟》中,以她为蓝本,勾勒了一个精灵般的女孩。也许那时还年轻,我把她写得纤尘不染,有点天使化了。其实生活并不是上帝的诗篇,而是凡人的欢笑和眼泪,所以在《群山之巅》中,我让她从云端精灵,回归滚滚红尘,弥补了这个遗憾。”

原来是作者要弥补年轻时的“遗憾”,将天使拽到凡尘,于是安雪儿的命运就此注定。不过,这其中的“刻意”,作者没有警觉么?固然云端精灵无烟火气,不算很成熟,但“回归滚滚红尘”,非要用此种使其不断大倒其霉的方式?我看尘世的生活常态,也并非如此吧,小说有了“作”的痕迹,未必“格”是高的。迟子建要“矫枉”,但过头了,用力太猛,结果适得其反。且安雪儿是整部小说的一枚“定海神针”,她的塑造出现误差,对整体格局的损伤是不言而喻的。

面对苦难,痛下狠心,却矫枉过正的还有唐眉的故事,上文已有述及。如果说作者于安雪儿,似有对待提线木偶之嫌,那于唐眉,就是没有给她完整的性格链条了,以至这个人物的行为接不上气。

尽管迟子建在有意识地写“痛”,以“狠狠”的手法,但一位成熟的小说家之本来气质,恐是掩不住的,如麒麟皮下的马脚,难免要露出来。如果说,迟子建以“狠”写痛,是“点”或“线”的话,那她对待苦难与罪恶以“柔化”的手法,就是“面”了。不必说如辛开溜这样背负“逃兵”骂名半辈子的苦命人,最终与世间达成和解,即使举刀杀害母亲、奸污安雪儿的辛欣来,十足十恶不赦,也获得了祖父的费尽心机的保护,父亲的原谅,甚至还由受害人安雪儿生出一个血缘继承者,镇子里的居民大多也无对他的恨意,尽管最终还是赴了刑场,但仍是我在文学作品中见到的弑母者加强奸者所获得的最好的待遇了。那我们可以看到,其实迟子建还是那个迟子建,她的温婉底色,她的面对苦难习惯性之“柔化”手法依然,即使在自觉或不自觉中。

迟子建说:“在群山之巅的龙盏镇,爱与痛的命运交响曲,罪恶与赎罪的灵魂独白,开始与我度过每个写作日的黑暗与黎明!对我来说,这既是一种无言的幸福,也是一种身心的摧残。”小说家创作中的努力,我们是报以热望及同情的,而也可从这创作谈中察觉到,迟子建提到了爱,更提及痛、罪恶、赎罪,前者是与其原本的气质相契合的,后者是她极力书写,想突破的,于是,一面是“痛下狠心”,揭开生活的残酷的皮来,而另一面,是自觉不自觉的温婉底色,两者如走在跷跷板上,如何平衡之是一个难题。

如安雪儿和辛欣来,这是善与恶的两个极端,而他们所获得的“关照”却是大不同的。善的那个,只是因为作者要让她“从云端精灵,回归滚滚红尘”,便被残酷书写,命运糟得不能再糟;恶的那个,不知怎的,作者忽而笔下“柔性似水”,罪恶似乎有了人性的莫名解释而稀释,获得了部分的谅解,赎罪不需要了,终竟全然没有。这让我读起来大有分裂之感,只能归咎为作者也是分裂的,未能调整、平衡好书写的手法与内在的态度。

我接下来要谈的,是一个有些严重的问题:以迟子建的笔法与笔力,其实更适合她的文体是中短篇小说,而非长篇。尽管其长篇小说并非没有成功的例子(如《额尔古纳河右岸》),但我并不认为这个立论需要更改。迟子建善以温情与伤怀之美对待人性,对待历史,是一种静默的美学观念,具古典情味。这决定她在小说叙事中采取一种暖性的叙述手法,是她自身的气质所决定的,也是其小说作品的特色,迟子建的风格由此而来。不过,优点之所在,或许也隐匿着某些弱势,如,暖性叙述固然有着“幸而不幸,悲而不悲”的美学气韵,但从另一面看,其并不能包打天下,应对所有的叙事,其单薄的弱点亦不可视而不见。

就文体而言,迟子建在中短篇小说的写作上,将自己的美学特质发挥得淋漓尽致,名篇极多,甚少败笔,是因为在这种文体中,她的叙述方式与理念获得了恰如其分的空间,自然游刃有余;而长篇小说之含混性与泥沙俱下的特质,使迟子建的美学理念与叙述手法显得未免单薄、单一,若想不到更适合的方法去应对,就会出现捉襟见肘的可能。应该说,《额尔古纳河右岸》是迟子建最好的一部长篇小说,因其选择的题材与其美学追求是一致的,以一位九旬老人的口述个人史隐喻一个民族的自前现代社会到现代社会的演变,属线性叙事,角色相对单纯,故事渗透着沧桑感,却又有着古典的温和;而《白雪乌鸦》,前面已经说过,以温婉的笔触去写极端残酷的苦难题材,小说的力量未必不会被削弱,这是美学气韵与主题内容的矛盾。因为短篇小说是现实生活的切片,可以这样写,而长篇小说如滚滚而下的长河,以同样的手法就接纳不了了。

再看《群山之巅》,这是一幅长卷,北国的风俗世情画卷。迟子建的野心不小,她要写“爱与痛的命运交响曲,罪恶与赎罪的灵魂独白”,书中角色众多,事件繁杂,悲欢世情纷纷芸芸,而更多的倾向于悲苦一面。我们已然看到,迟子建有意识地写“痛”,且有意识地狠下心来,但无意识中,其原本的温婉气质挥之不去,构成一种写作的逆反,跷跷板平衡起来煞是难事。

另有一点,迟子建在绘制自己的风俗画卷时,手段有些单一化,除去如唐眉这样性格链条未能一贯之类,众多人物的塑造总有些“浮”的感觉,因为可以“温情”一言以蔽之,化复杂为简单。不妨窥一斑而见全豹,稍许引用一下衬托人物心境的景物描写:

“太阳没白出工,它的活儿干得也漂亮,山林因它而蓊郁,溪流因它而温暖,野花因它而繁盛,鸟儿的叫声因它而明丽。走在被太阳照耀的夏日山林,就是走在天堂!”

“霜花跟云彩脾性相同,姿态妖娆,变幻万千。它们有的像器皿,如锅碗杯盏;有的像动物,如牛马猪羊;有的像植物,如树木花朵;还有的像珠链,像房屋,像星辰,像田垄,像闪电,像人,像飞鸟。”

这些描写孤立地看,是不错的,但如果在一部长篇小说中,过于频繁地用这种手段来衬托人物描写,似有单调之嫌,是把角色给写“薄”了。同样的描写,放在短篇小说里是成功的,而换至长篇小说这种文体中,却予人别扭的感觉。《群山之巅》中的人物刻画,大致如是。

小说家写作长篇小说,或有两种因素,一是自身对这种文体的热爱与需求,再有是来自外部的迫压,似乎只有写长篇才能证明作家的分量,短篇是不够格的。我相信迟子建自己所讲,“二十多年来,我在持续的中短篇写作的同时,每隔三四年,会情不自禁地投入长篇的怀抱”,这自然是一种热爱,但我也不好贸然否定第二种因素的存在。我只能说,读《群山之巅》,总有一种作者在“努着劲儿”的感觉,远不如其短篇小说的行云流水,舒畅而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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