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立乌丫之外，尹剑侠对自己的系列追问

文|TheDoors旋转门  秣马  王潇洒

乌丫UOOYAA品牌创始人尹剑侠

院子地上铺着麻石磨盘，立着石经幢，大块大块的原石造了山、垒了池，连那只从农家乐后厨救下的老龟，都假装自己是块石头，伏在水底一动不动。

院子还只是序厅。推门进屋，桌上、案几上四处可见石头。最后来到地下室，迎面一对石雕门神，跃了过去，便是尹剑侠工作以外的一片静谧。

这些砂岩砾岩花岗岩，自创世之初便在山中。过往千百年，它们被某个或某一群工匠雕琢成了佛像。颠沛来回数百载，某一天忽然被一个叫尹剑侠的人欢天喜地搬回了家。其中不乏难得一见的精品。

唐宋的佛像自有气象，然而法度开始严了，神情有些规范了。就审美而言，尹剑侠更偏爱中古以前的时代。那时的佛像，一派浑然天真，丝毫不做作。从这点可以看出来，尹剑侠有点像王小波小说里写的那种自由派，不喜欢条条框框。

“这是释迦摩尼佛像……那是跏趺坐的菩萨……你看这尊！神情体态，那种自在……”，为我们讲解时，尹剑侠在语气上是淡然的，但精神上应该是带着笑意的。佛像们高高低低错落着，或卧或立，不言不语。每一尊都眉眼可亲，整体却又有种庄重的氛围。

据尹剑侠说，有些夜里他把自己关在这个群佛环绕的房间里，独自想想事情。这话说得是不是有点凡尔赛？

其实，每一个合格的收藏者都已经在内心摆正了人与物之间的关系。尹剑侠也不例外。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并不占有。人生百年，以一己愿力，有幸把这些上千年历史的造像们聚拢起来，浩浩荡荡同行一程，已经很了不起。

乌丫UOOYAA门店及线上店

尹剑侠待客的桌边挂了一面黑魆魆的锣，据说是纯手工打造的。见我们好奇，他也来了兴致，拿起锣槌征求意见：“要不试试？”

那就试试呗！一连串轻轻敲打之后，声音顿了片刻才来，并不刺耳，但一浪一浪力道渐强，几乎能用肉眼看见声波在房间里荡漾。掠过桌面、拂过佛像，在四壁之间往来。徐志摩有首诗写佛寺钟声：“乐音在大殿里，迂缓地、曼长地回荡着，无数冲突的波流谐合了，无数相反的色彩净化了，无数现世的高低消灭了……”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等一切安静下来，尹剑侠说这能给自己灌注能量。形象上看，尹剑侠比较严肃，像个偏理性的人。真没想到他会敲起锣、玩能量波的玄秘体验，而且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谈“人类理性的局限”。

前段时间有个很火的话题是“文科生无用论”，它是科技崇拜、理性至上的时代缩影。如果世界只剩下了理性，不知道我们会缺失多少生命体验。如果尹剑侠只倚仗理性的力量，不知道他能否完成对自我的那一系列追问，走出他的人生低谷。

中国时装界对设计师品牌乌丫（英文名UOOYAA，下略）创始人尹剑侠的故事都已经耳熟能详——以才华横溢著称的尹剑侠，手握从美邦高管离职时股权变现的资金，怀揣轻飘飘做个“小而美”设计师品牌的梦想，走上了创造乌丫的不归路。

一年后尹剑侠明白了两个道理。第一，钱烧起来真的很快；第二，“小而美”根本不存在。那时候，他前五分钟黑着脸跟财务密谋哪个口子的钱再拖几天，后五分钟就故作抖擞跟设计师大谈创意、灵感。当时，他的脑子里装着好些个开关，有的亢奋有的沮丧有的焦虑到冒烟，不小心开错的话可能瞬间精分。

比缺钱更要命，尹剑侠发现当有些想法被别人质疑时，他居然缩回去了。如果在长久逆境下自信心继续流失，那么他将变成面目全非的另一个人。

在办公室的一尊小佛像面前，尹剑侠开始了第一次喃喃低语，“你是谁？你要干什么，又凭什么？你的人生意义是什么？……”他用反复的讲述，给自己灌注信念。只有他个人的自我追问过了关，乌丫的底层逻辑才能弄清楚。

过去了几年后，今天的尹剑侠坐在这，用很轻巧的语调讲述人生的至暗时刻。大多数和我们一样的普通人，其实没机会体验那种激烈的内心煎熬。风和日丽上班去，暖日西斜回家来，打工人犯不着向内心挖那么深。

手持利刃向自己内心开刀的，都是退无可退的狠角色。今天他们内心是亮堂了，但光线一点点透进去的地方，都曾是插刀子的伤口。而这些，是理性给不了的。从那之后，尹剑侠日渐虔诚成了位佛教徒，也开启了频频往家里搬石头的收藏生涯。

乌丫UOOYAA 2021秋冬明日重启

浙江青田盛产往天南海北跑的华人侨民，故乡一样没留住尹剑侠。他喜欢北京，天高而远，胡同悠长，独自一人到北京服装学院读的大学。那些北京女同学一口京片子，大方又有趣。这些个人记忆，后来都注入了乌丫的画像当中：一个真实有趣的时髦大妞。

乌丫是第一个用一句话就能在人群中找到自己人的中国时装品牌。许多女孩对号入座，迅速成了铁粉。也有一些女生觉得这个人设不错，有机会试试。今天，人人知道乌丫的成功密码，但没人能抄袭。

在乌丫出现之前，“显白显瘦显年轻”是中国女装的硬指标，所有品牌都争着把女生往小鸟依人、楚楚可怜塑造。忽然从上海百货零售业态中跑出来一个乌丫，大大咧咧不讲武德，把一众传统女装品牌吓得花容失色。

中国没出现过乌丫这种野生姑娘。扳着手指头历数，这些年她干了不少好事。各色主题如文化宫、广场舞、回乡过年……戏仿、波普、解构、反讽，各种修辞、设计语言玩了个遍，甚至带头喊出了“越土越时髦”的“土酷”宣言。

乌丫UOOYAA过往系列

认认真真折腾、有板有眼瞎玩的“乌丫”，遇上了中国女性从“小女生”变成“大女主”的时代，很有恰逢其时、开宗立派的意思。尹剑侠谦虚地说，他只是想做一个有个性、有态度的品牌，正好风口，不留神铺了九十多家店，倒成了市场主流。这么说是不是又有点凡尔赛了？

但尹剑侠真有危机感。乌丫成了主流，也就意味着这个野生的丫头走到了岔路口。量变质变，迫在眉睫。继续野生下去吗，也许很快撞到天花板。还是再向上走，登堂入室、大闹天宫？

于是，尹剑侠也作出了自己的选择。不久前在黄浦江边的船厂大秀，就是他给出的信号：乌丫一夜长大了。她采用了全新的LOGO，野生时代的糙消失了；视觉上克制，戏仿、波普、解构等语言还在，设计细节里还藏着往日的棱角，但不再那么张牙舞爪；最重要的是思想逻辑，不再只是调用怀旧生活的记忆共鸣。细细打量之下，嘬咂出了一派浑然天成、毫不做作的深思熟虑。

几十年前，纽约街头的涂鸦艺术家Keith Haring也面临过尹剑侠这样的选择，留在生猛的街头还是进入戴镣铐的美术馆？Keith Haring选择了进入美术馆，从此青史留名。尹剑侠像时装界的社会学家，当别人被潮涨潮落推着走，他却谙熟汹涌海面下的激流与暗礁。自己并不热衷鲜衣怒马，但却读透了罗兰巴特所谓流行体系的服饰密码。这是砥砺前行的依仗，也是横跨柔软与坚硬两极撕扯出的人生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