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鬼怪漫画之父眼中的中国妖怪

水木茂

日本有一位“重度妖怪痴迷症患者”。他终生研究妖怪，用画笔捕捉妖怪，不仅将日本的近千种妖怪神明画了出来，还在年过花甲之际孜孜不倦地研究日本以外国家和地区的妖怪。可谓古今中外世界各地妖怪文化研究之集大成者。他就是创作了日本国民漫画《鬼太郎》，人称“妖怪博士”、日本鬼怪漫画之父的水木茂。

作为妖怪研究家，水木茂的代表作要算是日本妖怪文化著作《妖怪大全》（讲谈社2014版，2017年1月南海出版公司出版），以及《妖怪大全：中国·世界篇》（东京堂1985、1990、2000版，2020年1月南海出版公司出版）这两本书了。

在书中，水木茂将大部分只存在于文字记述和口头传说中的妖怪绘制成一个个生动诙谐的具体形象，令人倍感亲切。水木茂一生屡遭苦难却依然乐观豁达（见水木茂自传《画妖怪的我》），或许是由于这样的人格魅力，即便是理应干巴巴描述下来的传说、考证等民俗学内容，在他的口中也多了几分意想不到的幽默，读来不禁令人莞尔。

百分之七十的日本妖怪源自中国

在《妖怪大全：中国·世界篇》这本书中，水木茂将目光投向日本妖怪文化的一个重要源头——中国。

如果将日本妖怪画出来，将它们“关”在同一个平面上比较、分类，就会发现一个令人震惊的事实：很多日本妖怪都源自中国。按照井上圆了的说法，日本妖怪中约有百分之七十源自中国。

口吐人言，通晓世间一万种妖怪详情的神兽白泽

至于中国妖怪是如何远渡重洋来到了日本，水木茂还做出了一个大胆而可爱的推测：

想必中国的妖怪故事正是混在四书五经中，被遣唐使带回了日本。而这些妖怪便成了日本妖怪的原型。

在书中，水木茂还坦言自己是中国妖怪大人们的“迷弟”，表达了对于孕育出无数神怪传说、鬼神信仰民俗的中国文化的敬佩之情，并且憧憬着能够生活在妖怪纵横的商周时代。

中国历史悠久，文化源远流长，自然妖怪众多。每当看到商周时期的文物，我都忍不住惊叹：其中散发的妖怪气息竟是如此浓厚！可以想象，那应该是一个妖怪纵横的时代。

日本的百鬼夜行虽然骇人，但跟历史更为久远的中国百鬼比起来，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

只有历史悠久的中国，才具备各式各样对抗鬼怪的专门行当。日本是望尘莫及的。中国既有易经这种预测命理的玄学，又有通过改变地形解决人间各种异象的风水先生，真是无奇不有。

中国的百鬼

具体到影响日本妖怪文化的中国文献，自然首推《山海经》。水木茂在书中写道：

江户时代画匠鸟山石燕所绘的《百鬼夜行》中，也有很多取材于此。从前我看百鬼夜行图，总觉得那些不像是日本妖怪。读过《山海经》后，才知道它们来自中国，怪不得和我熟悉的日本妖怪不大一样呢！从形态来看，它们应该是妖怪的祖先吧！

日本人今天所熟知的许多传统妖怪的造型，都是鸟山石燕所画，说他奠定了日本妖怪文化的基础也不为过。鸟山石燕从《和汉三才图会》和传统日本民间故事中搜集大量素材整理成系谱，倾其一生完成了《画图百鬼夜行》《今昔画图续百鬼》《今昔百鬼拾遗》《画图百器徒然袋》这四册妖怪画卷，共描绘二百零七种妖怪。而水木茂便是继承并拓展了石燕的妖怪体系。

不过，水木茂在追根溯源、寻找中国妖怪的过程中也有困惑。

不知何故，中国描写妖怪具体形象的书籍十分罕见，只在古书《山海经》中有些许记载，但也只有寥寥数语，并不详实。

不知是那时的人们对鬼神太过敬畏、忌讳，以至于不敢描绘它们的样子，抑或是笔者才疏学浅，总之很难一窥妖怪们的真容。

或许正因为图画资料稀少，才给了人们广阔的想象空间。作为漫画家，水木茂可以发挥他的绘画特长，把他所理解的《山海经》里的中国妖怪，用他独有的绘画风格呈现出来。

水木茂在“中国篇”的后记里，曾发下宏愿， 想要集齐一千只中国妖怪，一个人悄悄地享受这份惊喜（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求分享啊老爷子！）。虽然最后只画出了107只中国妖怪，但也足以让读者领略到水木风格的妙趣了。

水木茂笔下的《山海经》神怪

蜚

身形似牛，独眼蛇尾。蜚所到之处，水流干涸，草木不生。现身人间，就会疫病肆虐。

讙（huān）

外形似犬，独眼三尾。能模仿上百种动物的声音，能震慑凶邪之气。

狍鸮（páo xiāo）

羊身、人面、虎牙的食人异兽。眼睛长在腋下，叫声像婴儿啼哭。即饕餮。

妖怪是什么？

水木茂的妖怪研究并没有止步于案头，他多次亲赴世界各地进行田野调查。他去过中国云南省考察佤族祭祀谷精灵的习俗和德昂族祭鬼树的传统，去过中国台湾地区考察高山族的鬼神观。还曾经赴美洲考察当地原住民霍皮族的“卡奇那”（意为“架在看得见和看不见的世界之间的桥梁”）精灵信仰，奔赴非洲、大洋洲的原住民部落体验当地的妖怪文化。

那么，对于水木茂这样一个研究了一辈子妖怪的人来说，妖怪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呢？

在《妖怪大全：中国·世界篇》这本书中，水木茂多次提到：妖怪是看不见的，只能凭感觉去体会。在新几内亚塞皮克河，水木茂有好几次与原住民口中传说的精灵近在咫尺，甚至能感受到某种奇妙而强大的气场，可终究还是没有亲眼看见精灵的样子。水木茂在书中发出感慨——

我曾一度在想，或许根本就没有妖怪这种东西吧。因为，我一次都没看清楚过妖怪的样子。

到了新几内亚，我在祭祀之夜看见了三十几个森林精灵的身影。那时我又想：虽然看不清它们的样子，但它们确实是存在的。原住民感觉到了它们的存在，才会如此描述它们。

妖怪原本就是一种超自然的灵，没有形状，只能凭感觉来理解。

但是，

就像昆虫、大气和植物一样，即便你没有看见它们，它们也是真实存在的。

“虽不可名状，却真实存在”，水木茂再一次坚定了这一观点。

那么，我们看不见却真实存在的妖怪们，过着怎样的生活呢？

妖怪不喜欢住在高楼林立的城市。那些植物茂盛、舒适宜居的村庄里多有妖怪出没。妖怪似乎喜欢平静悠闲的日子，所以经常在和平年代出现。战争年代或是为生计而疲于奔命的时候则很少听到妖怪的传说。

只要有人在的地方就一定会有妖怪。越是宁静祥和的村庄，越能观察到妖怪的生活细节。人们口中描述的妖怪往往个性鲜明，栩栩如生。我甚至都想在村子里住下来，和妖怪们做朋友了。只可惜最近交通发达了，各地的村庄也都电气化了，妖怪的故事便也渐渐听不到了。

对于水木茂来说，妖怪或许已经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成了常伴左右的有趣的朋友，每时每刻都能感受到它们的气息吧。

在书中，写到“非洲的妖怪们”这一节时，水木茂曾有过这样一段亦真亦幻的描述：

大约在十年前，我去过非洲马里共和国的桑加。在那里，我第一次看到了真正的非人世界。从未见过的石头和树，在拂晓时分窃窃私语。还有名为安德鲁姆的小矮人、名为耶邦的幽灵，这些妖怪也在岩石上面和树说着话。这种神奇的体验让我明白：远古时代人们的传说原来是真的。

听了这话，水木茂的朋友一脸担忧地问他：“你是不是有点走火入魔了？”

水木茂却回答：“哇哈哈哈， 全世界的妖怪都在等着我呢！”

2015年，水木茂逝世，享年93岁。

有时候，真希望水木茂老爷子能活到五百岁。

这样，他大概就能集齐一千只中国妖怪，也能把全世界的妖怪都画出来了吧。

-end-返回搜狐，查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