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经典与传世的好戏

剧本《过崖记》讲述的是古代南方某县，县狱因洪灾被淹，狱吏杜元平奉命迁囚，途遇女子落水，狱吏放囚犯刘青山救人，女子被救，刘青山却沉水失踪。县令马德成因杜元平失囚责任重大而暴怒。推断囚犯溺亡后，受被救者启发，杜元平提出“万民祭江泽德扬善”。希望以功抵过的县令亦觉此策甚妙，命杜元平呈文上报，竟获得知府的赞誉，并奏请朝廷加官晋爵。不料刘青山劫后余生回衙续刑，破坏了县令的升官梦，且面临欺君之嫌。县令命杜元平以假释护送刘青山归家为由，途经悬崖时推其坠崖致“意外身亡”，否则杜元平也难逃死劫。过崖之时，杜元平内心备受煎熬：刘青山是好人，他如何下得了手？若不杀刘青山，如何复命？怎避欺君？犹豫难定、绝望崩溃之际，杜元平差点坠崖，反被刘青山奋力救起。杜元平内心深受震撼：如果选择罪恶加身，自己将生不如死，悔恨终生！心归何处？杜元平最终作出了抉择。

三四年前的全省剧本征文，当我第一次看到这个剧本时，心里咯噔了一下，说实话，有点喜出望外。我没有想到，年轻的编剧黄秀宝竟然能够写出如此老到的剧本，故事引人入胜，令人欲罢不能。一口气读完，轻松、畅快，又令人深思，对人性的考验与刻画入木三分。我毫不掩饰对它的喜爱，因为这正是我们当前最缺的一种剧本。从故事所蕴藏的深度与广度，以及人物与题材天然所具有的那种冲击力与爆发力来看，我认为它完全可以与《团圆之后》相媲美，它已经具备了这个基础。

最初，这个剧本更接近于传统本，故事曲折，人物众多，用力也比较均匀。作者侧重于故事的传奇性，戏更好看，也更轻松，更像传统的戏曲本，有一种民间色彩。剧本深刻的内涵与意义也更多隐藏在故事中，含蓄而有味，精致而典雅，虽然还有情节合理性的瑕疵，但并不能掩盖它的传奇与精巧，以及故事传达出来的精深的意蕴与力量。这样的本子，更古典，更传统，也更含蓄，力量是深藏不露的，给人很强的艺术感染力。

后来，经过导演与二度的多次磨合与修改，也为了更有利于演员的塑造与发挥，作者对剧本进行了一些明显的改动。比如，加强了狱吏杜元平的重点刻画，甚至重点刻画他的内心活动，从内到外，展示出了人物的内心世界与他的外在行为的强烈冲突，反映了他内心的两难抉择，甚至是良心与灵魂的拷问。这一大段戏，对演员的塑造肯定是有帮助的，也让剧本赋予了更多的现代性，当然，由此也削弱了剧本的完整与传统的古典优雅，特别是削弱了剧本民间性的一种特质。

由此我也在思考一个问题，一个好的剧本是否一定要塑造一个重点人物，或者典型人物？用人物群像或用一个传奇的故事来完成一个戏，是否也一样可以达到或完成这个目标？其实，中国的传统往往更侧重于用讲故事的方式来传达一个主题与意旨，从而达到教化民众与表达作者所思所想的目的，比如《状元与乞丐》《连升三级》等，包括《团圆之后》，都是通过一个很巧妙的故事来表达一个深刻的意旨与内涵，至于故事中的人物，人们往往印象不深，他们更像是一个类似于“甲乙丙丁”的符号，是为了故事而生。这点显然不同于西方的戏剧，它们更多通过主人公或典型人物的深入刻画来完成对人性的分析与深刻揭示，从而给人以启迪与深思。当然，这两种方式，孰优孰劣？在我看来，它们恰恰代表了艺术的两种走向，各有所长，各美其美，观众也各有所爱。

当然，不论何种方式，剧本《过崖记》自带的强大艺术魅力与夺目的光彩都不会被淹没。事实也是如此，在红色题材与政治题材的现代戏横行剧坛之时，古装闽剧《过崖记》成了福建省第28届戏剧会演的一匹闪亮的黑马。通过闽剧当红小生杨帅（饰杜元平）以及年轻的实力派演员余根舒（饰刘青山）、林仁冰（饰马德成）等人的精彩演绎，全剧张弛有度，精彩纷呈。特别是杨帅的表演，其潇洒飘逸的扮相，俊朗洒脱的身段，浑厚深沉的唱腔，大开大合、干净利落的高难度武打程式，准确而细腻的情感表达，都让人惊叹与折服。

《过崖记》戏剧性强，故事环环相扣，悬念丛生，每每行至水穷处，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全剧通过跌宕起伏的“反转”性戏剧情节设置，戏剧冲突在不断的情节“反转”中推进。导演一方面很好地传承了闽剧的特质与优长，同时又大胆地开拓了闽剧的现代性特征，注重对人性复杂的展示、人性丑陋的鞭挞，不断以黑色幽默的方式，展示人性的脆弱幽微，引人入胜，更发人深省。

全剧不论是剧本，还是二度的音乐与表演导演，都有浓郁的戏曲特色。狱吏杜元平在悬崖边面对囚犯刘青山的一刹那，内心深处过的到底是山石的悬崖，还是良心的悬崖？导演对此可谓不惜笔墨，浓墨重彩地揭开了杜元平内心的挣扎与灵魂的争战。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过崖》这一折在主创人员的共同努力下，唱做俱佳，堪称完美，足可与传统折子戏相媲美。

善恶生死往往就在一念之间，狱吏杜元平最终选择了善良，这是人性的复苏与回归，也让正义最终到场。一切皆大欢喜，个中况味，观众自知。特别是当你也面对着这善恶的抉择与良心的悬崖之时，你是否也能和杜元平一样，“宁可囚衣身上缚，但求存世得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