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城市研究｜从世界500强企业数量看城市竞争何以胜出

城市聚集着一个区域人才、资金、技术等资源，承担着引领区域经济发展，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期盼等重大使命。中国城市间竞争日趋激烈，各地政府十分重视城市发展，通过加快基础设施建设、加大招商引资力度、积极改善营商环境等方式大力提升城市竞争力。

《财富》世界500强企业（以下简称“500强”）是全球顶尖的企业。一个城市拥有的500强企业情况，不仅直接影响城市GDP、财政收入、劳动就业等显性指标，也会深刻影响这座城市思维理念、创新氛围、幸福感受等隐性指标。因此，我们深入分析近10年中国大陆主要城市500强企业变化情况，可能为提高城市竞争力提供有益启示。文中数据除特别注明外，原始数据均来自于财富网站，加工数据由笔者计算。500强数据按公布的年份为准统计分析，中国部分包括中国大陆和港澳台地区，国企数据包括财政部监管的金融企业、国务院国资委监管的央企以及地方国资委监管的地方国企。

中国大陆主要城市的基本格局

依据城市竞争力相关理论，笔者选择了城市常住人口、面积、GDP、一般预算收入、营商环境和城市地位等指标，如表1所示，对当前中国大陆主要城市进行简单分析。

从人口规模来看，主要城市排序为重庆、上海、北京、成都、广州、深圳、天津、武汉、苏州、杭州，这些城市人口都超过千万。经济总量GDP这个指标城市排序为上海、北京、深圳、广州、重庆、苏州，这些城市都超20000亿元。一般公共预算收入更能反映一个城市的经济实力，这个指标城市排序为上海、北京、深圳、苏州、杭州、重庆、天津、广州、南京、宁波、成都、武汉，它们都超1500亿元。营商环境反映了一个城市制度创新和尊商氛围，这个指标城市排序为北京、上海、杭州、深圳、广州、南京、武汉、天津，它们都排在前10。从城市地位看，上海、北京、深圳明显优于其他城市。

从这些指标分析来看，中国大陆城市上海、北京、深圳为第一梯队，其他城市与它们不在同一级别；广州、杭州、重庆、天津、成都、南京、武汉为第二梯队，广州确实在掉队，杭州发展快速，重庆、天津作为直辖市仍存竞争优势。 

表1 中国大陆城市竞争力排名情况

资料来源：1、常住人口、GDP和一般公共预算收入来自于各市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2、营商环境排名来自于中国社会科学院财经战略研究院研究《中国城市竞争力第19次报告》；3、以上数据均为2021年底数据。

2022年500强企业在中国城市间的分布

500强企业评选源于1995年，迄今《财富》杂志已连续发布28份榜单，榜单中的名字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1995年首次发布世界500强企业榜单，日本有149家公司上榜，仅次于美国151家，中国只有6家。2022年8月3日《财富》发布最新500强排行榜，中国共有145家企业上榜，超过美国的124家企业，成为世界第一。若只计算中国大陆500强数量，还有133家，依然超过美国，而日本只有47家（表2）。

从城市分布看，中国145家上榜企业共分布在39座城市，拥有3家以上企业名单如下表2所示。拥有2家及以上世界500强企业总部的城市有15个，分别是：北京（54）；上海（12）；深圳（10）；杭州（8）；香港（7）；台北（5）；广州（4）；厦门、济南、成都、乌鲁木齐、苏州（3）；佛山、西安、石家庄（2）。拥有1家500强企业总部的城市：山东青岛、潍坊、滨州；山西太原、大同；吉林长春；辽宁鞍山；甘肃金昌；江西鹰潭；安徽芜湖、铜陵；湖北武汉；云南昆明；广西南宁；广东珠海；福建福州、龙岩；浙江温州；台湾高雄、新竹、桃园、新北。因为湖南钢铁、潞安化工今年首次上榜，湖南长沙、山西长治实现了世界500强企业零的突破。

与2021年相比，北京减少5家，上海、深圳、杭州分别比上年新增3家、2家、1家，这其中一个原因是去年中国船舶集团总部、中国电子集团总部从北京分别迁往上海、深圳，但深圳还增加了比亚迪和顺丰两家企业。香港、广州相比上一年分别减少2家、1家，台北与去年持平。成都、济南及乌鲁木齐分别新增2家、1家、1家企业，入围企业数量由此追平苏州、厦门，均达到3家。长沙、长治及高雄新上榜，南京和阳泉则掉出榜单。

表2 中国大陆城市拥有3家以上500强的具体情况 

资料来源：《财富》世界500强企业。

重庆、天津这两个直辖市仍然没有500强，合肥、南昌、郑州、南京这些省会城市也没有500强。

如表3所示，从全球城市500强数量分析来看，北京以54家排在第一位，这是自2013年首次超过东京后，已经连续第10年全球居首。500强数量北京（54）与东京（36）遥遥领先，第3到第8名都在10家以上，分别是纽约（18）、伦敦（13）、首尔（13）、上海（12）、巴黎（11）、深圳（10），前10名城市中有5家中国城市。

表3 全球拥有500强数量前20名城市名单

资料来源：《财富》世界500强企业。

中国大陆城市500强企业数量的深入分析

（一）2010年以来中国大陆城市间500强企业分布变化

2010年，中国大陆仅有42家上榜企业，集中在北京、广州、上海、深圳、石家庄、武汉、苏州、长春8座城市中。当时42家上榜企业中就有31家在北京，上海、深圳、广州的世界500强企业分别只有3家、2家和1家，均不足北京的十分之一。如表4所示，相对于2010年，2022年500强企业数量北京仍然排名第1，增量第1，增加23家；上海排名第2，增量第2，增加9家；深圳排名第3，增量第3，增加8家。但从平均排名来看，北京的上榜企业排名进步情况却远不敌上海、深圳，2010年北京、上海、深圳上榜企业平均排名分别是235名、313名和390名，2022年的这一数字分别是177名、224名和224名，十年间分别进步了48名、89名和176名。杭州从中国城市群中脱颖而出，从0家增加到8家，排名第4；厦门、苏州都有进步，广州进步缓慢，武汉、长春还有退步。武汉上榜企业比十年前少了一家，2010年，东风汽车公司、武汉钢铁（集团）公司分别位列当年榜单的第182名和428名。由于产能过剩导致的钢铁行业整体不景气，武汉钢铁（集团）公司在2015年已滑落至500名，并于2016年跌出榜单。此外，最引人注目的变化是，这10多年中国大陆有25座城市实现了世界500强企业零的突破。 

表4 《财富》世界500强中国城市间变化（单位：家）

资料来源：《财富》世界500强企业

（二）2022年中国大陆城市拥有500强企业具体情况分析

如上表2所示，北京作为首都，是大量国务院国资委和财政部监督的央企总部所在地，500强企业数量以54家排在第一位，这是自2013年首次超过东京后，已经连续第10年居全球首位。北京54家500强企业，占中国上榜企业数量的37%，放在全球考量，这个比例也不算高。以2019年数据为例，统计首都城市拥有500强数量占全国的比例显示，东京为73%，巴黎为58%，伦敦为62.53%，首尔为93.7%，马德里为77%，莫斯科为100％，华盛顿为1.7%，柏林为3.4%。北京500强企业总营收59196亿美元，净利润3099亿美元，利润率5.24%，主要集中在能源矿产行业（14家）、高端制造行业（12家）、金融行业（11家），简单平均排名177位。由于北京500强央企占比85%，央企无论在总体规模、制造业水平，还是基础资源能源布局都代表着中国最高水平，因此总体排名在大陆城市中仅次于厦门的114位（厦门只有3家，简单平均偶然因素影响更强），位于第2；利润率在大陆城市中排名第3，仅次于深圳、上海。如果除去央企，北京有北汽、首钢、京东、小米集团、民生银行、泰康保险、建龙集团、龙湖重工等8家500强企业，其中2家国企、6家民企，分布在金融、互联网、地产、汽车、钢铁等行业，在大陆城市中低于上海和深圳。

2022年500强数量上海有12家，总营收8488.32亿美元，利润465.59亿美元，利润率5.49%；深圳有10家，总营收7840.96亿美元，利润949.5亿美元，利润率12.11%。因此，虽然上海在企业数量和营收上略超过深圳，但在利润和利润率上远低于深圳，深圳500强利润是上海的2倍多，利润率更是一枝独秀，超过10%，这充分说明深圳500强质量远胜于上海。从行业分布上看，深圳500强产业布局更加多元，在互联网经济、新能源和通信行业等新兴经济方面显著优于上海。

2022年500强数量杭州有8家，总营收5149.22亿美元，利润145.12亿美元，利润率2.82%。无论营收、利润规模，还是利润率指标，杭州相对于北京、上海、深圳来讲，都明显下了一个台阶，距离仍很遥远；但相对于广州、厦门、苏州、济南等城市来讲，优势又非常明显，尤其是广州、厦门、济南500强企业利润不足30亿美元，利润率不到1%，说明杭州500强企业不仅在数量上远超这些城市，在质量上也远优秀于这些城市。从行业分布上看，杭州500强8家企业还呈现“美丽”组合：国企民企相得益彰，3家国企（浙江交投集团、物产中大集团和杭钢集团），5家民企（阿里巴巴、吉利控股、荣盛控股、恒逸集团、海亮集团）；产业结构多元丰富，有1家数字经济，1家高端制造，2家能源矿产，2家金属制品，1家商贸和1家公用事业。从500强角度来看，杭州确实发展迅速，已经在脱离中国大陆城市第2梯队，向第1梯队追赶；广州确实在掉队，10多年只增长2家，并且利润和利润率都非常低。

2022年500强数量成都虽有3家，但总营收1042.71亿美元，利润11.06亿美元，简单平均排序412位，在大陆拥有500强数量3家以上城市名单中均排在最后一位。从行业来看，1家养殖企业；另外2家都是国企合并形成的投资企业，缺少战略新兴产业和未来产业。 

深圳和杭州500强胜出的原因

（一）深圳何以胜出

1. 国家赋予深圳重要地位

一座城市在国家的地位越优越，给城市发展带来红利就越大。深圳是5个经济特区之一，3个全国性金融中心之一，4个综合性国家科学中心之一，10个经济中心城市之一，2020年10月中央又确定深圳为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先行示范区综合改革试点。因此，深圳拥有许多政策创新的优势和对外开放的优势，易吸引人才和技术汇集。

2. 坚持市场化的发展方向

特区成立之初，深圳便按照国际惯例，确立起符合市场经济内在要求的价值体系、效率意识和人才理念，最早建立起合乎现代企业治理的劳动用工制、干部聘用制、薪酬分配制、社保制度、企业股份制等，创建公平、透明、高效、便利的营商环境，激发市场活力。

3. 注重创新引领经济发展

深圳倡导敢为人先的精神、开放多元的文化，注重创新引领经济发展。2021年，深圳全社会研发投入占地区生产总值比重达5.46%，专利授权量27.92万件，每万人口发明专利拥有量112件，约为全国平均水平5.7倍；PCT国际专利申请量1.74万件连续18年领跑全国；商标注册量46.44万件蝉联全国城市首位。深圳孕育了腾讯、比亚迪、华大基因、大疆、柔宇等一批具有国际竞争力的创新龙头企业，2021年末深圳拥有国家高新技术企业2.1万家，战略性新兴产业增加值占地区生产总值比重提升至39.6%。深圳紧扣新一代信息技术、生物医药、文化创意产业等战略新兴产业进行发展，实现了从“制造工厂”向“硬件硅谷”“创新之城”的成功转变。

（二）杭州何以胜出

杭州不是直辖市，没有特殊的政治地位；不是经济特区，没有独有的政策优势；杭州也不是经济中心城市，并且省内还有宁波与它成为“双子星城市”，周边还有上海，所以不可能像武汉、成都那样天然地汇聚一个大区的资源，那么杭州何以成功？

1. 浙商精神的哺育

浙江人自建国以来勇于尝试，后随着改革开放浪潮，在商海市场冒险。如1969年鲁冠球就创立了宁围公社农机厂，成为中国乡镇企业的先行者；1980年温州人章华妹领到了全中国第一张个体户牌照；1987年宗庆后从骑板车卖冰棍起家创办娃哈哈，成为中国最大的食品饮料企业；1999年阿里巴巴在杭州创业，立下使命“让天下没有难做的生意”等。截至2022年4月，杭州共有独角兽企业（估值不少于10亿美元）39家，准独角兽企业（估值不少于1亿美元）317家。

2. 数字经济的引领

这十年，杭州以创新之城在全国、全球迅速“出圈”，其中最大的推力就是数字经济。2021年杭州数字经济核心产业主营业务收入突破1.6万亿元，占浙江省近六成；增加值4905亿元，占GDP比重超过27%；数字安防市场份额全球第一、云计算大数据国内市场份额第一、电商平台交易量全国第一。杭州以数字化改革为牵引，以科技创新为核心动力，以打造智能物联产业生态圈为重点，探索建设产业内数据共享的“产业大脑”和实现柔性、自动、仿真等生产管理目标的“未来工厂”，构建以数字经济为核心的现代化经济体系。

3. 强大人才吸引力

杭州深厚历史文化、优美自然风光和“店小二”政府服务等使杭州成为宜居城市，汇集天下英才。杭州自古就有“钱唐繁华”“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之说，是中国历史文化名城；属于温带季风性气候，温暖多雨、四季分明，是中国十大重点风景旅游城市之一；推动“最多跑一次”改革撬动了杭州各方面各领域的改革，引领形成发展新优势。杭州2017-2020年人才净流入占比分别为1.0%、1.2%、1.4%、1.6%，始终为正且逐年攀升，连续3年居全国之首。据有关机构统计，杭州的人才净流入率、海外人才净流入率、互联网人才净流入率已连续三年居全国第一，并连续九年入选“外籍人才眼中最具吸引力的中国城市”。

结论及建议

城市承载着区域产业转型升级和满足人民美好生活期盼的重大使命，随着全球化和城市化的加快、中国分税制的现状以及干部晋升锦标赛机制的影响，各地十分重视城市的发展，确立追赶目标，扩大城市影响。

通过对人口规模、经济总量、一般预算收入和城市地位等指标分析，可以发现中国大陆城市上海、北京、深圳为第一梯队，其它城市与他们不在同一级别；广州、杭州、重庆、天津、成都、南京、武汉为第二梯队，广州确实在掉队，杭州发展确实快速，重庆、天津作为直辖市仍存竞争优势。同时分析得知，500强在中国城市分布不均衡。2022年中国大陆拥有500强133家，分布在37座城市，北京（54）、上海（12）、深圳（10）位于前3。重庆、天津这两个直辖市仍然没有500强，合肥、南昌、郑州、南京这些省会城市也没有500强。北京、上海、深圳在500强上明显优于其它城市，尤其是深圳500强利润率一骑绝尘，达到12.11%，远超北京、上海的5.24%和5.49%。无论营收、利润规模，还是利润率指标，杭州相对于北京、上海、深圳来讲，距离仍很遥远；但相对于广州、厦门、苏州、济南等城市来讲，优势又是非常明显。深圳优秀更多在于国家赋予较高的城市地位、市场化发展方向和创新的氛围，杭州成功则在于浙商精神的哺育、数字经济的引领和城市独特魅力。

通过研究结论可以得知，其一，国家发展是城市发展的基础。只有国家坚持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坚持改革开放，实施创新驱动战略等，国家不断强大，才能为各城市发展提供良好的内外发展环境和广阔的市场空间。其二，要深刻学习深圳、杭州成功经验。许多城市通过各种优惠政策，如降低土地价格、税收优惠、税费返还、落实户口、财政补贴等方式加大招商引智力度，促进地方经济发展，但从深圳和杭州的经验来看，培育敢为人先富于冒险的商业竞争意识、提供“店小二式”政府服务，营造公平公正商业发展环境以及捕捉市场先机紧跟科技和产业发展趋势等才是城市竞争的最大优势。

总之，500强体现着企业发展的实力、创新能力和产业升级的方向等，因此城市500强数量的变化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城市发展的进步与不足，甚至深刻影响着城市未来发展的潜力。想要在城市间的激烈竞争中走在前列，一定要寻找内在深层的原因，深入借鉴深圳、杭州等城市营造创新氛围、把握产业升级方向和市场化发展理念等方面的成功经验，而不仅仅满足于简单、粗放式拼土地、拼税惠等粗放式做法。 

[作者陈贇系浙江省国有资本运营有限公司国资研究院高级经济师。本文原题为：“城市竞争何以胜出——基于城市世界500强企业分析的视角”，文章首发于《全球城市研究（中英文）》，澎湃新闻经授权刊发，刊发时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