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道夫·卢斯:开创“装饰即罪恶”设计思想的先驱

“不要哭！我们这个时代的伟大之处，就是它无法生产出新的装饰品。”[1]

——阿道夫·卢斯（Adolf Loos）（图1）

1870年12月10日，一位伟大的现代主义建筑设计奠基人诞生在捷克的第二大城市——布尔诺，他就是阿道夫·卢斯。卢斯是著名的建筑师，同时也是一位重要的建筑理论家，在某种程度上，他还是一位哲学家。卢斯对建筑设计有着自己独特的见解，他提出了著名的“装饰即罪恶”的设计思想，并对当时现代主义的兴起和发展影响至深。

图2 克拉伦斯别墅

20世纪初期，现代设计中的功能和形式问题在设计师和设计理论家之间众说纷纭，卢斯的设计理论与设计作品却在其中独树一帜。“他的设计活动与他的理论观点相吻合，在35年的设计工作中，他完成了近50座住宅的室内设计。”[2]同时，他的理论文章颇多。1900年，卢斯出版著作《空谈》；1904年6月，卢斯设计了他的第一座建筑——克拉伦斯别墅（图2）；1908年，他发表设计批判理论著作《装饰与罪恶》 (图3)；1910年，卢斯在维也纳设计了具有创新意义的史坦纳住宅，以及之后的大型结构建筑——卢斯楼（图4）；20世纪20年代末，卢斯在布拉格创造了他最伟大的作品之一——圣伊舍维奇郊区的米勒住宅。1933年8月23日，62岁的现代建筑大师阿道夫·卢斯在维也纳附近的卡尔斯堡（Kalksburg）逝世，给建筑界留下了巨大的精神财富。

图3 装饰即罪恶

图4 卢斯楼

阿道夫·卢斯对传统手工艺的启蒙认知以及对不同材料的探索都源自于父亲的石料加工厂，但9岁时，他就失去了父亲。“他曾在皇家与帝国技术学院接受技术教育，而后又进入德累斯顿理工学院进修。”[3]从1893年起的4年间，卢斯在美国这块自由而广袤的土地上吸收了路易斯·沙利文的设计思想，同时了解了芝加哥学派的现代建筑方法。此后，卢斯在维也纳定居，并在建筑师卡尔·迈德勒身边工作。一年后，卢斯在自己的设计工作室开始了独立的设计实践活动。

1908年，卢斯发表著作《装饰与罪恶》。这本书“语出惊人地宣称装饰即罪恶，批判新艺术运动的繁缛装饰和当时正如日中天的维也纳制造工场的华丽产品。”[4]这是卢斯设计理论中的一个重要里程碑，他在书中写道：“文化的演变与从日常用品中去除装饰是一样的。我以为这会给世界带来新的快乐，但它没有给我任何感谢。人们都很悲伤，头都耷拉下来，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创造新的装饰了。”3年后，由于他在迈克尔普拉茨修建了一座新大楼，因而引发了卢斯和他的维也纳同胞的一场激烈争论。这座为服装公司高盛和萨拉特开设的百货公司，外形简朴、缺乏任何装饰，位于当时的哈布斯堡王朝和弗朗茨·约瑟夫二世皇帝所在地霍夫堡的正对面，这也引发了许多民众的愤怒辩论。卢斯在争论中说到：“事实上，我自己也犯了破坏这座历史名城形象的罪行，我遭受的伤害比许多人想象得还要严重。实际上，我已经设计了该建筑物，使其尽可能与周围环境保持一致……所以，我面临着将商业建筑和住宅建筑严格分开的任务。”

“20世纪初，维也纳文化危机的大环境促使社会对装饰重新批判认识。”[5]1911年，卢斯首次在布拉格公开露面，他曾就“装饰与罪恶”主题在大学发表演讲。然而，这一时期正值捷克建筑立体主义的高潮时期，因此，捷克媒体对卢斯的演讲几乎无话可说。1912年10月，在迈克尔普拉茨的建筑完工后不久，他创办了私立阿道夫·卢斯建筑学校。他与学生探讨所有的技术和建筑细节，从而使他的学生从内到外了解建筑项目。卢斯希望通过这种方式确保他的学生能够在三维空间，即“空间设计”中进行思考。他认为，以往的建筑教学只停留在表面，很少有建筑师能做到这一点。

1912年，卢斯开始钻研有关“三维空间规划”的理论研究。“三维空间规划”理论是卢斯提出的室内设计理论体系，这套理论体系伴随着他以后的设计生涯。他运用“三维空间规划”理论建造了布拉格的米勒住宅与维也纳的摩勒住宅。

1920年10月，卢斯和妻子——舞蹈演员埃尔西从巴黎返回维也纳，自此以后，他的设计生涯就此终止。

从19世纪末开始，对装饰风格抱有质疑，或者认为可以不要装饰的设计师屡见不鲜。“格里诺（Greenough）认为剔除所有装饰的建筑胜过展现‘本质的最高权威’。”[6]沙利文提出著名的建筑宣言“形式服从功能”，他认为装饰并不是建筑必须具备的元素，装饰是建筑的附属品，从精神层面来说更是一种奢侈品。卢斯深受其影响，随后用他独特的方式以及尖锐的批判性文章将自己对现代设计的理解展现在大众视野中。“卢斯无论是被看成一位批判装饰的旗手还是消灭装饰的屠夫，他都注定成为装饰艺术发展史上的里程碑式人物。”[7]在19世纪末的时代浪潮中，他为现代建筑设计以及室内设计指明了一条全新的发展道路。

19世纪末，卢斯参观了美国纽约、费城、圣路易斯等城市以及哥伦比亚博览会后，切身体会到奥地利的设计相对处于落后的状态。他认为，在维也纳的建筑上采用其他民族的装饰元素，无异于放弃了原有的生活方式与传统工艺。卢斯对维也纳艺术的抨击使得他在维也纳设计界成为设计师们的公敌。这种敌意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卢斯批判装饰的源动力之一。他被排斥在主流设计圈之外的同时，却成为设计先锋者们的宠儿。

卢斯将反对装饰这一问题从形式探究上升到道德层面的批判。卢斯相信文化的进程与装饰的消失同步，人类发展的历史是道德进化的历史，同时标志着装饰的逐步消失。他将他的想法写进了《装饰与罪恶》一书中：“装饰严重地损害人的健康，增加国家开销，阻碍文化进步，因此犯下罪行。”他对装饰的批判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第一，否认装饰存在的意义。他将装饰比作人的原始性欲，他认为随着人类文明的进步与发展，装饰作为原始的冲动欲望应该被抑制、被遗弃；第二，去除装饰能使建筑获得新的形式美。从古至今装饰美向来是设计理论家们津津乐道的话题。卢斯确信没有装饰的建筑物同样拥有形式美，那是一种建筑物通过自身结构、体块、比例而传递出的高尚情感。缺乏装饰的建筑能激起公众探寻装饰以外的美，从而形成新的审美观念，并逐渐认可现代主义中功能至上、非装饰几何造型等特征；第三，装饰消耗社会资源。卢斯放弃装饰的强烈欲望体现出的是他所在时代特有的精神。20世纪初期，功能主义思想由于工业化、机器化、产品大批量生产而得到广泛普及。“生产方式的变革决定了审美方式的变化。”[8]受功能主义思想的影响，装饰失去了它存在的意义，设计师为寻求新的审美方式而放弃装饰。19世纪末20世纪初，人们对装饰的批判以及限制实则是在为设计谋求一条新的道路。“设计艺术正是通过对装饰的批判完成了向现代的转变。”[9]卢斯对装饰的批判促使了现代主义从内容到形式的形成及发展。

20世纪初，社会正处于一种激烈的思想变化之中，进而影响到艺术、音乐、哲学、文学等各个不同领域，这种思想的“冲撞”对卢斯的设计思想也产生了一定影响。卢斯结合他推崇装饰的无实用性以及对建筑空间的独特理解，逐渐探索出了自己的设计思想。

卢斯设计中的一个重要思想是“三维空间规划”思想。“三维空间规划”思想在建筑设计上的特点表现为：住宅各个空间独立存在、互不影响，又保持一定联系。卢斯设计理念的形成受到维特鲁威“坚固、实用、美观”思想的启发，并将其思想精髓付诸到实际项目中。他别具一格的建筑形式在当时建筑界引起了广泛关注。他的大多数建筑作品“采用了简单的立体主义外形，色彩上基本是以白色、黑色为主的工业化的中性色。”[10]他设计的住宅建筑拥有灵活的开洞墙体、错层及连续的转换空间等。卢斯对其设计作品做出这样的解释：“我的作品拥有相互联系的房间、附属建筑和平台。每个房间需要一个特别的高度，以至于房间之间的转移不被察觉到，以一种自然、高效的方式起作用。”[11]他力图通过建筑设计表达自己对流动的、连续的、渗透的空间形态的理解。

卢斯以三维空间为切入点的设计方法，就像是在立方体中摆布“棋子”，这有别于常规意义上的设计方法（仅从空间角度分析）。以往，人们对“空间”这一词没有概念，所以在室内设计中，房间功能并不能合理地被划分，容易造成空间上的浪费，浴室有时会与礼堂具有相同的层高。“三维空间规划”设计思想较为复杂，它包括两个方面：一是对空间功能的思考；二是对空间体块的思考。卢斯认为房间的功能是决定房间体积大小的因素。因此，房屋中各个房间的面积、高度都应不同。他根据室内各个不同空间的需求，将空间依据功能属性划分，错层布置在建筑内部，使单独的空间融入整体建筑内部并各司其职，服务于整体功能，实现了建筑内部功能与空间形式的有机结合。

三维空间体块是卢斯的思想核心。“对卢斯而言，空间不能被当成表面来处理，而是当成体块来处理。”[12]他的建筑单元空间能够互相“咬合”。卢斯通过楼梯、斜坡等连接形式组织成建筑内部交通流线，将各个空间串联，形成整体的流动空间。他设计的房屋并没有统一的层高，置身于卢斯设计的房屋中，人们常在一层、二分之一层、四分之三层等不同的楼层内移动，在上下移动几个楼梯之后已然身处另一个房间。卢斯运用其独特的设计方法创造出连续的毗邻空间，卢斯称其设计是“三维空间规划”设计。“它创造了超越平面的空间关系，是一种完全从空间、从三维出发的设计方式。”[13]虽然卢斯是大众眼中现代主义建筑设计的先行者，然而他以“三维空间规划”思想创造的建筑作品却与现代主义风格不完全相同。“‘三维空间规划’思想的价值就体现在将建筑设想转化成对形式与空间明晰掌控的过程中严格的本质。”[14]卢斯完美地利用了空间思维和想象力，在三维空间中规划了建筑功能。

项目名称：米勒别墅（Villa Muller）

建成时间：1930年

地址：布拉格

米勒别墅是由弗兰蒂克·米勒和他的妻子委托卢斯设计建造的，于1930年完工。被称为卢斯经典建筑作品的米勒别墅（图5），采用了朴素的立面处理，位于布拉格街边。建筑整体由矩形元素组成，外墙呈现乳白色，“沿街一面的立面设计简洁大方,以此立面将外界与建筑内部相隔。”[15]与之相对的是朝后庭院的一面，此立面采用大面积开窗设计，放置室外楼梯，无论在功能亦或是形式方面都优于沿街一侧。卢斯认为，建筑的功能是区分外部与内部空间，拥有私密空间是现代建筑设计中不可或缺的一点。米勒别墅被誉为“早期现代主义建筑的创新地标”，体现了卢斯三维空间理念。

卢斯对别墅外立面的处理“别有用心”（图6）。他在米勒别墅的外立面开设了大小不同的矩形窗口，由于内部层高的不同，导致窗户高低错落，每扇“不经意”的窗户都严格根据内部空间需求而设定。窗户之间看似没有多少关联，却在整体立面上基本体现出对称原则。立面富有变化的窗户设计使得米勒别墅大面积的白墙更具观赏性。

图5 米勒别墅

图6 米勒别墅外立面

图7 米勒别墅内部空间

图8 米勒别墅剖面图

卢斯对米勒别墅空间处理的手法是他完美运用“三维空间规划”思想的结果（图7、图8）。米勒别墅共三层，有两个高低不一的出入口，屋顶平台总面积约600平方米（图9）。别墅主入口较小，使人感到压抑。穿过入口，经过几个台阶的转折过度便到达中厅，即整个建筑的中心部位。中厅的层高明显高于其余各个功能型房间，客厅、起居室、餐厅、妇女休闲室等围绕中厅依次布局。在空间处理上，卢斯最初的建筑空间依赖于承重墙结构，随着对功能布局深入探讨后，他决定采用柱子与柱子结合或者柱子与矮墙结合的方式规划空间，并用楼梯和斜坡作为连接。复杂的室内布局体系是米勒别墅的一大特色，卢斯基于功能和象征的重要性对不同房间的不同高度进行了戏剧性布置，所有空间围绕着中央楼梯展开。各个功能不同的空间在卢斯手里有机地结合在一起，建筑中每个独立的三维体块完全服务于功能而存在，空间的流动性在这里得到充分体现。卢斯在设计上区分了主人和仆人的生活空间，使其各自生活动线互不影响。除了必要的见面，其余时间主人和仆人的活动范围几乎不会重叠（图10）。

图9 米勒别墅屋顶平台

“饰面原则”是卢斯在米勒别墅设计中体现的另一个思想。“饰面原则”，顾名思义就是展现原材料的原本质感、肌理等属性。卢斯认为形成建筑最主要的要素是饰面，结构次之。建筑的饰面应当营造一种氛围，设计师的职责是去感受这些氛围，感受自己将要创作的空间，并将之付诸于设计实践。不同功能的空间，应有不同的饰面去营造不同的氛围。“每一种材料都拥有自身的形式语言，没有哪一种材料可以强求别的材料的形式”。[16]米勒住宅中空间的灵活性也因饰面原则而优化了空间与结构的问题。“饰面的完整性与独立性正与空间的独立性相呼应,更好地区分了空间。”[17]卢斯在米勒别墅入口外的设计空间采用豪华的大理石和其他材料完成，如特雷维蒂纳石材、木材和丝绸，他将创新的建筑设计理念与中产阶级的文化观念相结合。入口处的饰面则运用对比色处理方式：深土色瓷砖，墙刷白色油漆并结合浅色的木镶板，天花板呈现深蓝色。而走廊以不透明的绿色饰面、赤土地板和深色带状彩色瓷砖组成。卢斯在不同功能空间中合理运用不同材料，增强各个空间独立性。在一定程度上，饰面原则的运用体现了卢斯对待建筑的某种立场，即建筑材料真实质感的表现，能够表达出不同的空间围合感及设计师的个人情感（图11）。

图10 米勒别墅平面图

米勒别墅是卢斯设计生涯的巅峰之作。他认为房屋不必向外部透露任何信息，相反其所有丰富性必须体现在内部。“三维空间规划”以及“饰面原则”在米勒别墅里得到充分体现。不同饰面在形式上的区分有助于三维空间的呈现，而饰面的存在又取决于三维空间的构造。“饰面原则”与“三维空间规划”两者关系密切，缺一不可，它们是构成米勒别墅的重要因素。

图11 米勒别墅客厅

阿道夫·卢斯是20世纪最伟大的现代主义设计师之一。有些设计师注重理论研究，有些则擅长设计实践，而阿道夫·卢斯是为数不多的在设计理论与设计实践上都取得巨大成就的设计师。他的设计理论思想在设计界有着非同一般的反响，他为现代主义发展奠定了理论基础。这一切都离不开卢斯所在的时代背景与历史文化，以及他对设计的独特思考与见解。“他的‘空间体量设计’既延续了历史传统，又是对当时文化与社会现实思考的结果。”[18]他将装饰中的“艺术”与“实用”这两个词的概念进行了明确地划分。卢斯用他的理论贡献和具有现代探索精神的建筑设计作品促进了现代主义设计的发展。卢斯向来是饱受争议的设计师，他的设计理论和设计实践具有一定的时代局限性，但至少在那个年代，他是引领潮流的。他影响了一代又一代设计师，在今天依然启示着设计师应如何平衡设计理论和设计实践的关系。

图片来源：

图1、图5、图7、图9、图11源于网站:https://adolfloos.cz/en

图2 源于网站: https://architectdesign.blogspot.com

图3源于网站: www.bookdepository.com

图4源于参考文献：闵晶.从路斯楼(Looshaus)解读Raumplan[J].建筑师,2011(05):43-57.

图6、图8、图10源于参考文献：闵晶. 阿道夫·路斯与“空间体量设计”[D].同济大学,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