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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0 14:48| 来源: 网络整理| 查看: 265

由此,我们就回到第一条线索,即“崇高”的概念史。“崇高”一词出现在托名朗吉弩斯的文章之中。这篇文章写于古罗马时期,用希腊文写成,其中也受到圣经的影响,包含了希腊、罗马和希伯莱三大文明的要素。在文艺复兴时期,朗吉弩斯的文章在意大利重新受到重视,1674年,新古典主义理论家布瓦洛将“崇高”翻译为法文,推动了这个概念在法国,以至在整个欧洲的传播和发展。通过这篇文章的翻译,布瓦洛将古典主义对形式的推崇与对艺术中的激情表现结合起来,保持了朗吉弩斯关于伟大的风格的修辞学传统。

“崇高”范畴的提出,是由于人们发现了与传统所认知的“美”不完全一致的审美感受,需要进行描述。当我们描绘什么是“美”的时候,我们假定有这样一些对象,它们能给人提供一种特定的肯定性情感。这种肯定性情感与对象的对应关系,是人类及人类的动物祖先在长期的进化过程中主客体相互作用,再由其他一些因素的加入而逐渐形成的。而一旦我们谈到与“崇高”有关的话题,所出现的就是种种对美的偏离。

“美”本来也是对事物和人的形貌的形容,在古代希腊时,与“好”“德行”等接近,是形容词。但是,“美”(beauty)作为一个名词,在古希腊早已经出现,并且产生了对“美本身”的追求。至于“崇高”,无论在希腊文hypsous中还是在sublīmis中,都表示“高”,用在这里,只是一种美的性质。

这种概念在很长时间里,一直保持着它的形容词词性。人类有多种与美有关,但又不是经典意义上的美的概念,不是见到花以后的欣喜,不是见到漂亮男女以后的赞赏,也不是一些几何图形,整齐、对称的性质,光滑的表面,柔和的色彩。这些美的对象具有诸如巨大、宏伟、辉煌,使人震撼、惊恐、激动、狂喜等等的特点,中国古人也有关于超出美之上的“大”“圣”“神”一类的词。对于中国古人来说,这些是比“美”更高层次的范畴,并不与“美”相对立,例如,“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孟子·尽心章句下》)这些词,都是对一种状态的形容。孟子的这段关于众多与“美”相关的范畴间关系的论述,非常精彩。但是,与古代和中世纪的欧洲人一样,他的描述没有形成一个固定的,与“美”相对立的,相当于“崇高”的概念,此后形成的诸如“风骨”等词,也只是描绘一种独特的美,而不是与之相对立。

在西方,“崇高”概念与阿尔卑斯山相关,它使这个概念在欧洲语言中开始转向“自然”。对于当时的欧洲人来说,这是一座神山,可成为灵感之源。17世纪末三位英国人的阿尔卑斯山游记是英语世界最早关于“崇高”的描述。丹尼斯(John Dennis)写了一本《随笔集》(Miscellanies),描述阿尔卑斯山旅行中的视觉体验是一种眼睛的愉悦,如耳朵听到音乐一样,同时还“混杂着恐惧,有时几乎是绝望”。夏夫茨伯里提到了阿尔卑斯山带来的“无限空间的敬畏”体验。爱迪生(Joseph Addison)描述“阿尔卑斯山使他感到一种愉悦的惊恐”。阿尔卑斯山的旅行并非一般意义上的游览,更是一种历险,其中混杂着“怕”与“乐”,而恰恰是这种混杂情感,使个体的体验更强烈,也更刻骨铭心。

美学界没有人直接模仿柏拉图的表述法,提出一个相对于“美本身”的“崇高本身”。从语感上讲,这个词似乎不成立,但这个意思还是有的,仍然会有人朝着这个方向作理论探讨。这种探讨,包括两个层次的意思:第一,是否存在一种崇高的对象,崇高感是人对这种对象的反应;第二,这种崇高的对象是否有共同的特点。盐放在任何的汤里,汤就会变咸。人们曾经像寻找水中之盐一样寻找“美本身”,那种有了它,一物就具备了美的要素。崇高的对象是否也是如此,它变得崇高的原因是由于有了此特点?

当然,这种寻找是注定没有结果的。自从柏拉图以来的两千多年时间里,人们对“美本身”作了无数次的寻找,也没有能找到,当然就更谈不上寻找“崇高本身”了。但是,将“崇高”在一定程度上实体化,仍是美学家们长期以来一直想做的事。这具体体现在将“崇高”一词从形容词向名词转化。在英语中,所常用的是the sublime,一种形容词的名词化用法。正是这种用法,造成了众多的偏离“美”的形容词逐渐向“崇高”集中。人们开始把各种并非严格意义上的审美体验冠以“崇高”这个说法,如惊悚震憾的美景、排山倒海的演讲气势、突破常规的惊心动魄刺激、高山仰止的道德呈现,等等。在这个意义上,“崇高”与“美”相对立,它使“美”的内涵得以拓展,也使现代美学成为可能。

博克(Edmund Burke)的《关于崇高与美的观念的哲学探讨》(A Philosophical Enquiry into the Origin of Our Ideas of the Sublime and Beautiful, 1757)在崇高概念的演变中有着重要意义。博克是英国政坛上的一位重要人物,在许多重大历史事件中起过重要作用。文以人传,由于是名人所写,这本书在当时就很有影响。然而,对于美学读者来说,却刚好相反,是人以文传,我们通过此文才对这个人感兴趣。据一本关于他的传记所说,这本书是他在18岁以前写的,28岁时出版。该书的字里行间透露出的是年轻人的大胆和热情。他仿佛像是安徒生笔下那位说真话的孩子一样,完全不顾忌各种既有说法,也还没有学会用思辨去躲避各种话语的陷阱,一下子说出了他所见到的简单的事实:“美大半是物体的一种性质,通过感官的中介,在人心上机械地起作用。”他进一步区分“美”与“崇高”,提出“崇高的对象在它们的体积方面是巨大的,而美的对象则比较小;美必须是平滑光亮的,而伟大的东西则是凹凸不平和奔放不羁的;美必须避开直线条,然而又必须缓慢地偏离直线,而伟大的东西则在许多情况下喜欢采用直线条,而当它偏离直线时也往往作强烈的偏离;美必须不是朦胧模糊的,而伟大的东西则必须是阴暗朦胧的;美必须是轻巧而娇柔的,而伟大的东西则必须是坚实的,甚至是笨重的。……后者以痛感为基础,而前者则以快感为基础。”这部不无粗疏,甚至带着稚气的作品,有着重要的理论意义:首先,强化和固定了“崇高”的名词化用法;其次,“崇高”与“美”成为相互对立而又联系的审美范畴。

在博克以后,“崇高”概念的最重要的论述者要数康德了。康德在博克的这本书出版六年以后,就出版了他的《对美与崇高感受的观察》(Observations on the Feeling of the Beautiful and Sublime, 1763)一书。康德的这本书虽然也受到博克的影响,在表述上却要比博克成熟很多。一位39岁的训练有素的哲学家,看到一位18岁的青年在理论的好奇心驱使下一挥而就的理论猜想,自然会生出深刻得多的思考。但是,康德仍谨慎地将自己的书定名为“观察”(Observations)而非博克的“探讨”(Enquiry),以表示此书也不是严格意义的美学论文,而是通过美和崇高这两个范畴来讨论人的感情世界。文中写道,夜晚是崇高的,白天是美好的;崇高的东西使我们激动,美好的东西则使我们爱慕;男人的智慧是深沉的,女人的智慧是美好的,于是婚姻使他们构成互补;不同气质、不同民族的人也具有不同的感情世界。这本书所提供的,只是“观察”。据古留加所说,“既有幽默又有讽刺,华丽并带有格言味道”,“其中没有任何严格推理的形式”,“所有的论述都是近似的、形象的、引人入胜的”,在当时为年轻的康德赢得了文学上名声。与此不同,康德对“崇高”的更为严肃的学术观点,要再沉淀27年,在他完成了《纯粹理性批判》和《实践理性批判》这两大不朽著作以后,才于1790年即他66岁时,在《判断力批判》(Critique of Judgment)中提出。

在这本书中,康德谈到了美与崇高的区别。他写道,美与崇高有两点是相同的:它们都断定,审美判断在逻辑上是单称判断,却又宣称具有普遍有效性;它们都提供愉悦,但又不依赖于感官或确定的概念。康德认为,美与崇高的区别在于:前者与对象物的有限性形式相关,而后者与一种无限性经验有关。前者依赖于对象的目的性,而后者则开始于对想象力的侵犯。其后,康德进一步区分了数学的崇高和力量的崇高。

数学的崇高指对象的绝对的巨大。当我们使用数字、尺寸等估计物体的大小时,物体只具有相对的巨大。绝对的大,就超出了我们的想象力。相对的巨大,是具有概念的、可认识的,而绝对的大是一种无限。表象对想象力构成一种压力,而理性本身又要求一种完整性。于是,在这里,我们看到的不是想象力与知解力的和谐,而是两者之间构成一种冲突。我们不能通过想象力达到它的完整性,因为它对于审美者来说是无限的。但是,我们可以通过它来感受到理性本身的伟大。数学的崇高首先带来痛感,再通过领会理性的伟大克服痛感来体验快感。

力量的崇高指压倒性的力量对身处安全环境下的个体带来的压力,如电闪雷鸣、火山爆发,海啸等等。但如果这些现象对人身安全构成真正的威胁,那也就不是崇高,也不能成为欣赏对象。崇高的对象要像关在笼子里的老虎那样,使人“恐而不惧”。对崇高的欣赏,反映出超越性的自然力量对人的威压,以及由此激发出来的个体内心道德力量。

康德的“崇高”论述,使直观感受转化成了真正哲学性的论题,充满着强烈的思辨色彩。至此,“美”与“崇高”的两极在理论上被固定下来。人们将各种各样对不同对象的欣赏,以理性与感性相结合的不同模式,分成了截然相反的两极,并将种种不同的感受向这两极汇聚。

19世纪是一个浪漫主义兴起的时代,“崇高”概念也注定要扮演更重要的角色。对于欧洲人来说,从阿尔卑斯山,到神奇的东方,再到大航海时代的浩翰海洋,都是激发“崇高”感的无尽源泉。

然而,崇高概念从自然向艺术的回归,也成为美学中的一个突出问题被提出来。怎样实现“崇高”观念重新进入到艺术之中,这仍需要经过一个过程。从夏夫茨伯里、博克到康德,“崇高”的名词化用法得到固定,作为审美范畴得以确定,形成美与崇高的二元对立模式。但是,这一从英国向德国的跨越过程却一直保持着一种特性,即将崇高集中在自然之上,主要指自然物和自然界的崇高。

席勒是一位较早的康德美学的发挥者。他将康德关于美与崇高的论述与道德和人格的培养联系起来。对于席勒来说,最重要的是人的自由意志。在他论崇高的论文中,一开始就引用了莱辛的名言:“没有人必须‘必须’。”崇高不是像博克所说的那样,是由于外在自然的威压,而是内在的力量。他努力用崇高来解释悲剧,将两个不同的范畴联系起来。然而,对于席勒来说,“崇高”的是与自然相对的人的内心。我们在研究席勒时,仍要对席勒所说的“崇高”和我们今天所划归的“崇高”作出区分,不能简单地将这一切归入到“崇高”之下。

在黑格尔那里,这种转向开始出现。黑格尔认为,美学就是艺术哲学,他依照理念与它的外在显现间的关系,区分出象征型艺术、古典型艺术和浪漫型艺术。在象征型艺术中,理念没有适合它的显现形式,于是用巨大体积的物来象征它。它的主要代表,是埃及金字塔、狮身人面像,以及埃及神庙中的巨型雕像。在古典型的艺术中,理念与它的显现形式亲密无间,于是有了写实的艺术,以古希腊罗马的艺术为代表。在浪漫型艺术中,理念的发展溢出了它的显现形式,于是作品的观念性增强。从中世纪的艺术到现代的艺术都是如此。依照这个理论框架,黑格尔承认了艺术中的崇高,但认为它只与象征型艺术有关。他将崇高从自然拉到艺术之中,却将它放在最低的一个等级里。

浪漫主义者们的一个共同特点是喜欢自然,这也成为他们“崇高”观念的来源。对自然的欣赏不仅仅是愉悦,其中也有恐惧,这时,突然的领悟会带来惊喜。他们正是通过诗歌对自然的描写,将崇高观念内化成了一种艺术的风格。

艺术中的崇高,更是一个现代现象。学界更愿意承认,是阿多诺在理论上实现了自然崇高到艺术崇高的转变。阿多诺继承了黑格尔和康德的观点,强调艺术是精神的客体化,具有批判和救赎的社会功能。当然,阿多诺对崇高的讨论并不是很多,相比之下,利奥塔的论述更加引人注目。

在利奥塔眼中,现代主义艺术和后现代主义艺术,其本质都是追求“崇高”。他所谓的“崇高”,是反对再现,反对任何以现实主义的名义所坚持的艺术是信息传达的观点。艺术是康德式的天才的独创,而不是意义的传达。艺术是制作出原先不存在的东西,将不可呈现之物呈现出来,而不是制造第二现实。他进一步提出了自己独特的两种“崇高”来描绘艺术,提出现代主义的艺术,是一种带着抑郁感的怀旧的崇高(nostalgia sublime),以德国表现主义艺术马列维奇、普鲁斯特等人为代表,而后现代主义艺术是一种追新的崇高(novatio sublime),以从塞尚到立体主义,再到抽象艺术为代表。在1985年,利奥塔在巴黎蓬皮杜现代艺术中心策划了《无形物》(Les Immateriaux)的展览,试图以无形见有形,并将这种观念与康德的崇高观念联系起来。

造型艺术的现代与后现代转型,都是在照相技术与艺术高度发展以后绘画怎么办时出现的。这时,古老的摹仿论,以及作为这种理论的修正的再现说受到了挑战,冠以各种现实主义名义的艺术理论也受到人们的质疑。表现论认为艺术是表现和传达。由此,艺术具有认识功能。在当代,当信息传达变得极其便利时,人们会追问,为什么还要通过艺术绕道而行呢?当人与人可以留下风景的照片时,风景画的存在意义在哪里?针对这些问题,利奥塔利通过“后现代主义”概念认为,这时艺术就需要“崇高”。

利奥塔的观点无疑拓展了“崇高”概念的内涵和外延。根据他的逻辑和思考,我们可以列举出各种各样的崇高现象。数码时代的虚拟现实,以及展现不存在物的图像,这是不是崇高呢?现代城市建筑前所未有的高度和广度,以及特异的造型和新颖的色彩,给人带来震撼,这是不是也是一种崇高呢?利奥塔引入维特根斯坦的“语言游戏”概念,它反对宏大叙事,提倡地方性叙事和各种微小叙事。当下是一个众声喧哗的时代,新媒体无疑加剧了叙事的碎片化,带来的是表达更为多样化的新局面。如果说在现实生活层面,存在的是对话、协调、协商,那么在艺术层面,则是以“崇高”来唤醒无序性所带来的平庸。

最后,我们对西方“崇高”概念的发展演变稍加总结,从古罗马的修辞学意义上的“崇高”,到17—18世纪的自然“崇高”,其中,“崇高”与“美”构成对立的两极。“美”与“崇高”像磁铁一样,将一些近似的描述各种特征的词吸收过来,并使之获得名词化和类似实体的地位。同时,这也使它具有了某种冲击力,成为艺术的改造力量。当人们讨论“后现代”的“崇高”时,“崇高”所具有的从不可见变为可见,从“痛”到“乐”,从复杂无序到条理有序等内涵,得到了进一步的发挥,也使“崇高”走进了赛博空间和虚拟现实中,并在数码艺术中展示新的活力。现代科学技术,可以通过光、声、电,通过巨大而辉煌场面的制造,产生崇高感。

当然,这是一个极有生命力的美学范畴。在中国,曾经有过伟大风格的崇高,这种崇高走向极端,就成了伪崇高,用雄辩的言辞表达空洞的内容。作为对这种“伪崇高”的反弹,学界曾出现“躲避崇高”的口号。但后现代并不意味着崇高的退场,而正是因为生活的程式化和个体平庸化,更需要艺术提供激情和震撼,在这个意义上,崇高会带着所积蓄的动力复归和灌注到艺术、建筑和设计中。崇高曾经是,并将继续是一个美学的范畴,种种对崇高的扭曲,与将它借用为伦理道德范畴有关。对此,在当下要实现回归,而“崇高”所具有的原创、实现不可能、主体对客体在精神上的克服等精神,也会焕发出新的活力。

原文刊载于《浙江社会科学》2020年第8期。为方便阅读,以上内容为作者主要观点摘录。

文章来源:“浙江社会科学”微信公众号

微信编辑:郭天竹

文稿校对:杨慧宇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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